太子李承陵身姿挺立,面如冠玉,星目垂思,闻言望向武广帝,目光似是带着某种决心,正欲开口。
“老四,你怎么看。”武广帝眼帘微阖,转而看向安静的睿王,垂珠下的神情不知如何。
睿王李承瞭当即跪下,深蓝色暗纹亲王蟒袍上的金丝四爪金龙显露,颈间佩戴的朝珠垂于地面,掷地有声。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深入关中,还受灾百姓安宁。”
“老四有这份心,是百姓之福。”武广帝声音悠慢,面中的皱褶减淡。
李承鸣神情不甘,掀起蟒袍跪地,“儿臣也愿为父皇分忧。”
“此事稍后再议。”武广帝声音不高,却不容质喙。
李承鸣余光暗中斜向睿王李承瞭,神色不满,只得依言退回。
睿王回位后依旧安静,几乎如周围融为一体。
武广帝深邃如寒渊的眼眸淡淡扫视周围,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下,声音响起,沉缓悠长,给人以威压。
“众爱卿谁愿去往关中。”
工部侍郎率先请命,带着必然的决心,“臣工部侍郎张玉韬精研水文三十余载,请陛下给予臣将功赎罪的机会,允许臣驰援关中。”
武广帝鼻息间一声冷哼,短促顿挫,如同千斤巨石在座下人心上敲击,“如若有任何差错,你这顶朱纱帽也不用要了。”
“臣领命。”工部侍郎冷汗流下,终于是松下一口气。
其余各部皆有人请命,户部郎中、御史台凌大人、都督皆领命,不日远赴关中。
官员陆续退出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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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远处,李承鸣眼底极为阴沉,他压低嗓音,叫住前方的睿王。
“好你个老四,来之前都说好要推给太子,你竟然临时反水!衬得为兄里外不是,自己威风。”
睿王停下,不咸不淡,“我并未答应皇兄。”
“你!好,既然如此,可别怪我翻脸了。”李承鸣声音森寒,扯出冷笑离去。
烛光闪烁,倒影在窗纸上明明灭灭。
明黄帷幔下,武广帝褪去冠冕,着常服坐于床侧,两手置于膝上,垂眸看向地上的人。
李承陵跪下,背直如松,一双星目沉静深邃,眉宇间贵气威仪浑然天成,神色恭谨肃穆,语调平和有分量,“请父皇允儿臣去往关中。”
“不可。陵儿身为太子,安危关乎社稷平稳,朕意已决,回吧。”武广帝早有所料,摆手拒绝。
“儿臣受万民供养,惊闻关中水患,百姓深受其难,忧心不已。儿臣知父皇心系百姓,愿为父皇解忧,关中一行必听都督安排,绝不擅作主张,请父皇应允。”李承陵目光坚定,一身暗红色蟒袍映衬下,少年的稚嫩褪去,庄严老成。
武广帝凝望下首,神色一顿,眼眸追忆,恍若看到昨日的他。
殿内寂静无声,一切微小的声音均被放大,耳边的呼吸陡然清晰。
李承陵再度伏跪,言辞间决然,“请父皇应允。”
“你可考虑清楚了。”武广帝叹息,气息绵长。
“是。”
简短有力,非去不可。
“明日再议。”武广帝尚未答应,眉间褶皱如何也难以抚平,面庞露出疲态。
“父皇......”
于公公迈步走到李承陵身侧,弯腰低声劝道:“太子回吧,陛下一天未合眼了。”
李承陵抬眸,往日威严肃目的父皇鲜少如此,“父皇注意身体,儿臣告退。”
李承陵左腿刚迈出,早已等候殿外的宫女行礼,“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夜如此深了,便不打扰母后了,明日孤再亲自去寻母后。”李承陵眉间轻蹙,未曾想到此举会引母后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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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房内灯火通明,赵绎徽身着绯色官袍伏案疾书,乌纱幞头下的眉头皱起,笔下正起草诏敕《赈灾谕》。
烛火明亮,随着时间的流逝,烛光越来越低。
事务繁忙,一件做完接一件,他展开方才中书侍郎大人草拟的诏令,内里拨款覆盖的范围不全、拨款的数额太少。
他左手捏着纸角,封还词头。
事发突然,为避免有急事,中书侍郎刘大人正在中书省衙署待命。
赵绎徽起身,手中领着草拟的诏书,步伐加快,烛光下绯色官袍上祥云暗纹显露,衣摆飘起凌乱。
中书侍郎专属的值房内,刘大人撑着额头浅寐,还有半个时辰早朝便要开始,能补觉尽量补觉,否则今日早朝定然难熬。
希望没有不长眼的来打扰他。
赵绎徽很快走到中书侍郎所在之处,正要走过去,门口守候的小吏连忙上前阻止。
“诶,赵舍人勿要再往前了,侍郎大人在休息呢。”小吏言语虽然小心翼翼,但分毫不让,身体直直挡住入口。
如果今夜让人打扰了侍郎大人,他日受罚受骂的人就是自己这个小芝麻粒了。
绝对不能放赵绎徽进去。
“本官有急事寻侍郎大人,还请让行,并通报侍郎大人。”赵绎徽眼眸霎时沉下,但还是客气与这小吏说话。
“赵舍人,还有半个时辰侍郎大人就醒了,您再等等呗。”小吏眼睛堆起笑意,身体结结实实地堵住。
“耽误了事,你负得了责任吗?还不赶快通报侍郎大人。”赵绎徽神色愈发不耐。
小吏知道这位赵大人,上回得罪了原来的杨阁老,现在还不肯收敛,连侍郎大人的屋子都敢闯。
小吏眼里蔑视,嘴角笑意居高不下,“赵舍人,您可别为难小的了,都是侍郎大人的意思,如若您进去了,侍郎大人生气,回头遭殃的可是小的了。再等等吧,过一会儿,小人就帮您通报。”
赵绎徽把手中诏令叠好,收入怀中,眼底的眸光冷厉,生平第一次在衙署内与人动手。
他猛地拽紧小吏的衣领,推至前方,小吏因为惯性直接撞向柱子,发出痛呼。
“事发突然,本官必须现在见侍郎大人,得罪了。”赵绎徽越过倒地的小吏走向值房。
小吏瞬间忘了后背的疼痛,“赵大人,您不能进去,唉哟,求求您了。”
他没想到平日待人温和的赵舍人竟然会直接动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早知道就不拦了。
小吏嗷嗷叫,极为大声:“赵大人!您不能进去,小人就算死也不能放您进去。”
然而赵绎徽并没有理他,人已经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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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侍郎是被门外的尖利声吵醒的,他面色立刻难看起来,话中夹杂着怒意,“怎么回事。”
本来就一夜未睡,最后半个时辰都不让人安宁。
“下官拜见侍郎大人。”
赵绎徽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怀中的诏书,展开持在手里。
中书侍郎看见来人是赵绎徽,深深吸一口气,下颌角依旧僵硬,“赵舍人深夜闯入本官这里,是有何要事?”
“闯”字道尽他的不满。
“事急从权,下官只好出此下策,大人勿怪。”赵绎徽认错态度良好,呈上手中诏书。
侍郎大人接过诏书,以为又出了什么急事,强撑起精神。
“大人,这诏书上所写有两处错误,其中赈灾款发放的范围过窄,拨款的数额也不对,少了三成。”赵绎徽指出上面的错处。
中书侍郎眸底精光闪烁,拂须否认,“找舍人怎么还把词头封了,原本就是这样,并没有错误。”他放下手中的诏书,脸上挂上几分笑,“这样吧,本官再草拟一回诏书,赵舍人可不能再搞错了。”
封还词头代表拒写正式诏书。
赵绎徽方才在养心殿中,不可能记错。
中书侍郎滥用职权,篡改诏书。
“下官记得没有错,侍郎大人请看。”召开议事时,赵绎徽习惯将确定下的要点记下,未免过后遗忘,漏掉重要的事项。
中书侍郎看向赵绎徽递过来纸簿,笑意抿平,忽然撕开,直至看不清上面的字。
“赵舍人就当这是对的吧。”
面对中书侍郎的威胁,赵绎徽面色并没有变化,“侍郎大人不要一错再错,下官不会接受。”
赵绎徽上回敢将杨阁老侵田的事,直接捅到圣人面前,这次难保不会。
中书侍郎牙都要咬碎了,底下的官员犯了点错事,寻到他这里求庇护,他东西都收了,决不能失了面子。
“本官听闻赵舍人钟爱画作,我这里有两幅好画,你看...”
若不是这事急,他绝对不会如此低声下气。
自从赵绎徽来了这里,诸事不顺。
“多谢侍郎大人美意,下官并不缺画。”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与本官作对并没有好下场。”
“让侍郎大人失望了。”赵绎徽黑眸冷冽如冰刃。
时间越来越接近早朝,明日一早诏书必须呈至圣上面前。
下回定要好好收拾赵绎徽。
中书侍郎隐下眼中寒芒,“是本官记错了,稍后便改好,叫人送给赵舍人。”
“下官告退。”
**
暖阳斜照,清风带着凉意。
李安娈独坐于院中,时不时望向门外。
每逢值夜,赵绎徽往常早就已经回到府里。
李安娈是今早知道关中洪灾的事。
她还有些印象,上一世,皇弟首次被委派关中,发生了许多事,回来时还落下咳疾。
院门口赵绎徽出现。
“驸马回来了,今日怎么如此晚归。”李安娈走几步到他身旁。
赵绎徽脚步未停,一宿没睡不见疲惫。
“事情有些多。”
“是因为关中的事?”
“嗯。”赵绎徽回到卧房。
“驸马可吃过早膳了?”
“吃了。”
赵绎徽目光望向她,不说话。
等了很久,李安娈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绎徽拿过干净的衣裳走入屏风后。
李安娈最初不明所以,看见他的动作,唇瓣。
换衣服就换,怎么就躲起来了。
李安娈转身出去,想必驸马一夜未眠,就不扰他休息了。
关中百姓天降横祸,缺粮缺水。
皇后带头主动节衣缩食,减少浪费。
一时之间,上下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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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承陵离开前,李安娈亲自到城门相送。
离开的时间尚未到,接到李安娈要来送他的消息,李承陵身穿甲卫坐于马上,眼睛望向城门的方向。
直到一辆熟悉的马车驶来,李承陵星眸溢出些许笑意,他下了马,把缰绳递给旁边的士兵,举止投足间自成风仪。
李安娈面朝他下了马车,刚站稳,李承陵走近,唇角轻扬,“阿姐,你来了。”
“没有太迟吧?”李安娈掠过他身后的士兵。
“并未。”李承陵眼睛看向李安娈的腹部,声音有些遗憾,“不知孤能不能赶回来看他出生,若是不行,阿姐帮我向他解释。”
李安娈眉眼含笑,“赶得极,如果实在不行,本宫定会告诉他的。”
还有三个月左右就生了,如果解决得快,能赶在临盆前回来。
时间紧,李安娈收起笑,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正色道:“这里面写的人,你去到那里后注意一下,多加防范。”
李承陵接过荷包,打开一个小角,里面放着纸条,他眼中有些惊讶,“阿姐,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你不用管,只需要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如果你不放心,到了之后可以自己找人调查一番,但不要打草惊蛇。”
这些名单上的人是上一世治理水患之后,被统一处罚的人,想必提前知道后,能避免不少麻烦,节约一些时间。
“多谢阿姐。”李承陵郑重道谢,并没询问李安娈这个名单是从哪里知道的。
阿姐不会害他。
李安娈注意到队伍里的太医们,上辈子立了大功的成太医就在其中,彼时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太医。
“还有一事,成太医家中对疫病有研究,你到那里如果遇到困难,可以直接询问他的意见。”李安娈直言,脑中闪过一些记忆,“关中附近有一位游医,医术精湛,堪称神医,若是早些得到他的帮助,想必事情会轻松很多。”
李安娈不太清楚具体名字,只记得有那么一位游医。
只是上一世遇到他时,时间太晚,爆发疫病后医治不及时,死了很多人。
“好,孤记下了,阿姐回吧,准备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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