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浣碧低垂的裙裾边。甄嬛素锦斗篷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鹅黄袄子上精致的缠枝莲纹，衬得她此刻沉静的面容愈发清冷，那双洞察世事的眸子，仿佛能穿透昏暗的光线，首抵人心。
浣碧那句带着血腥味的低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块，在甄嬛心中激起千层巨浪。毒藤…牛羊…咳血…悄无声息的死……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方才暖阁里那诡异一幕的节点上。曹琴默过分热情的献香，衣袖间那难以察觉的拂动，浣碧失态的惊呼，以及最后那枚凭空消失的香饵……所有零碎的细节，瞬间被浣碧这寥寥数语串成了一串冰冷刺骨的毒珠。
甄嬛的指尖在宽袖内悄然收紧。她并未立刻追问毒藤之事，目光反而更深地锁住浣碧，那审视的意味几乎要化为实质：
“所以，你方才那‘关心则乱’，是看到了东西落下？”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还是……你预先就知道，那东西会落下？”
这才是关键！浣碧的惊呼和动作太快、太准了，几乎像是演练过千百遍！若只是偶然瞥见异物落下，只需提醒“娘娘小心”便是，何须那般惊惶失措地去“查看炭火”？那个精准拂袖的动作，分明是冲着销毁证据去的！这绝非一个普通宫女面对突发状况的反应。
寒意，比廊下的穿堂风更甚，瞬间从浣碧的脚底窜上脊背。甄嬛的敏锐远超出她的预料。重生者的优势在此刻成了最大的破绽——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能预见那枚毒饵的出现和轨迹。
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远处暖阁里曹琴默模糊的笑语声断断续续传来，更衬得这角落死寂一片。悬挂在廊柱上的防风灯笼，光影随着风摇晃曳，在甄嬛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她的神情愈发莫测。
浣碧的喉咙发紧，她强迫自己迎上甄嬛的目光，不能退缩。此刻任何心虚的闪避，都足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奴婢……”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这颤抖配上她苍白的面色，反倒显得像是尚未从方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奴婢并未预先知晓。只是……只是曹贵人放下香匣时，衣袖带起的风有些不对劲……奴婢恰好站在那个角度，恍眼间似乎瞥见有什么东西从贵人袖口滑落，首朝着娘娘的茶盏底座滚去。”她顿了顿，语速加快，带着后怕的急切解释方才的“失态”，“那东西颜色深，滚得又快，奴婢心里一急，怕是什么……什么不干净的虫蚁之类惊扰了娘娘用茶，才……才慌忙出声……又怕贸然指出贵人袖中落物是极大的冒犯，只好……只好谎称是炭火爆了……”
她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复杂心绪，只留下纯粹的惶惑与自责：“至于拂袖……奴婢那时心慌意乱，急着要去查看炭火（她特意加重了这个由头），动作大了些，不曾想竟……”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奴婢笨拙，险些惊了主子们，请娘娘责罚！”她说着，作势要跪。
甄嬛却没有动，也没有叫起。浣碧这一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把一个忠心护主又怕担责的小宫女心态描绘得淋漓尽致。角度巧合、情急失仪、意外碰落……每个环节都似乎能圆上。
但，太顺了。
顺得像精心编织过的台词。尤其是她对那“深褐色小颗粒”的形容——虫蚁？寻常宫女看到主子袖中掉出不明物，第一反应会是往主子身上引吗？避之唯恐不及才是常理。而她竟能瞬间联想到“虫蚁”，并用这个理由完美地掩盖了真正的惊呼原因？更关键的是，她之后那句关于毒藤的描述，那份精准的毒性认知，绝非一个普通宫女能随口道来！
甄嬛的目光掠过浣碧紧攥着茶盏、指节泛白的手，那用力程度绝非仅仅是捧着凉茶。那份恐惧，似乎并非源于失仪的责罚……
“虫蚁？”甄嬛缓缓重复道，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刺骨的凉意，“本宫倒不知，你眼神这般锐利。曹妹妹袖风一动，你便能隔着几步看清极小物件滚落的轨迹，还能瞬间断定其方向落点，甚至‘恍眼间’就认定它颜色深得不祥，以至于要惊叫出声。”她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变成气音，却字字敲打在浣碧紧绷的神经上，“更巧的是，你家乡荒山上的毒藤果实，竟与曹贵人今日带来的‘安神养人’的南边新香饵……长得一模一样？”
她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浣碧手中白玉盏光滑冰冷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呢喃，说出的话却带着血腥的寒意：
“浣碧，你知道的太多了。多得不合常理。”
“你方才护的不是一盏茶，是本宫的命。”
“你究竟，”甄嬛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终于彻底撕开了温和的伪装，露出深宫中位者应有的凌厉与探究，死死钉在浣碧骤然煞白的脸上，“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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