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菌培养舱的循环系统发出沉闷的嗡鸣，像头患病的巨兽在喘息。雷克斯站在观测窗前，指关节叩击着结满绿藻的玻璃，留下浅浅的白痕。窗内，半透明的培养槽里漂浮着絮状菌丝，老年真菌的灰白色与幼苗的鲜绿交织，在营养液中缓缓舒展，像幅流动的抽象画。
“第七区的氧气浓度又掉了0.3%。”他侧头对身后的人说，战术板在掌心转了半圈，屏幕上的数据表格被红笔圈出刺眼的批注，“六十岁以上乘员的日均消耗量，是战斗人员的1.8倍。”
站在阴影里的激进派船员们交换眼神，有人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脉冲枪。通风口吹来的风带着淡淡霉味，混杂着洛希族难民身上特有的植物气息——那是雷克斯最厌恶的味道，总让他想起月球爆炸时，隔壁舱那个洛希族小孩胸前挂着的、沾着黏液的藤蔓吊坠。
李昂从旋转梯上下来时，靴底碾过片脱落的菌丝。他弯腰拾起，那灰白色的纤维在指尖轻轻颤动，像有生命般蜷缩起来。“老张的检测报告说，这些老年菌丝能分解辐射残留物。”他把菌丝凑到光线下，纤维上细密的纹路在逆光中显形，竟与星尘花的根须有几分相似，“上周清除三号舱的辐射污染，全靠它们。”
雷克斯嗤笑一声，战术板“啪”地拍在旁边的控制台。屏幕自动投射出份篡改过的资源清单，老年乘员的配额栏被标上醒目的红叉。“分解辐射？不如说它们在浪费资源。”他忽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舱内正在忙碌的洛希族老者，“昨天清点物资，有人把抗辐射药剂偷偷换成了营养液——给这些连站都站不稳的老家伙。”
张小米抱着声波检测仪蹲在角落，耳机线缠在纤细的手腕上。她没抬头，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滑动，屏幕上跳动的声波图谱突然稳定下来，43Hz的波峰处浮现出细小的星芒。“它们在唱歌。”她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老年菌丝的频率和幼苗的能合上，就像……就像合唱团里的低音部。”
没人理会这个十二岁女孩的低语。雷克斯的一名亲信突然撞开洛希族老者的推车，营养液洒在金属地板上，在光线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老者踉跄着扶住培养槽，浑浊的眼睛里映出激进派船员腰间的脉冲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珠滴在营养液里，瞬间被菌丝包裹、吞噬。
“看看，这就是你们保护的‘财富’。”雷克斯的声音里带着刻意放大的嘲讽，他抬脚踩过那片水渍，靴底的纹路在地上印出凌乱的图案，“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消耗宝贵的资源？”
凯站在舱门旁，指尖无意识地着胸前的植物项链。藤蔓的尖刺悄悄刺破皮肤，一丝血珠渗出来，在吊坠的水晶面上晕开。他忽然想起意识种子里的画面：洛希族母星的真菌田里，最年长的祭司总是把最贫瘠的土地留给自己，说老年菌丝的根须能在石缝里扎得更深。
“李昂指挥官。”他开口时，声音带着刚从沉思中抽离的沙哑，“上个月拾荒者突袭时，是这位老者用共生真菌修复了受损的过滤系统。”他指向那位还在咳嗽的洛希族人，“当时如果等机械维修组，至少要多损失三个舱段的氧气。”
雷克斯猛地转身，战术板几乎戳到凯脸上。“共生真菌？那些让你变成怪物的东西？”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片，刮过凯颈间的藤蔓，“别忘了你是什么——一半是人，一半是植物，根本不配……”
“够了。”李昂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舱内瞬间安静。他从怀里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片干枯的星尘花瓣，边缘还留着齿痕。“这是107号舱的艾拉留下的。”他把花瓣放在控制台上，投影自动切换到月球爆炸前的监控画面，“她死前把最后半罐氧气让给了洛希族小孩，当猎枪开出玫瑰：文明突围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当猎枪开出玫瑰：文明突围最新章节随便看！说‘花要一起开才好看’。”
雷克斯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那花瓣烫到般后退半步。战术板从手中滑落，屏幕在地上摔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张照片——年轻的雷克斯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背景是月球基地的星尘花田。
张小米的检测仪突然发出蜂鸣。她跳起来，举着屏幕冲向众人，43Hz的声波图谱上，老年真菌与幼苗的频率线正逐渐重合，在顶端汇成道耀眼的光带。“看！它们在同步！”她指着光带中心的峰值，“加入洛希族祷歌的频率后，氧气输出提升了20%！”
洛希族老者们忽然齐声唱起古老的歌谣，沙哑的嗓音在舱内回荡。培养槽里的菌丝随着歌声剧烈震颤，灰白色与鲜绿色的纤维相互缠绕，在营养液中织出张巨大的网，网眼处闪烁着星尘花形状的光斑。
雷克斯蹲下身，颤抖着捡起摔裂的战术板。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手里举着朵纸折的星尘花，花瓣数量正好是七瓣。他忽然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野兽在低吼。
李昂把密封袋推到他面前。“艾拉的氧气表记录显示，她当时还有三分之一的存量。”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她不是不得不让，是选择让。”
通风管道传来细碎的响动，片星尘花瓣顺着格栅飘落，恰好落在培养槽的营养液里。菌丝立刻像受到召唤般围拢过去，在花瓣周围形成圈金色的光晕。张小米忽然指着光晕中心，那里隐约浮现出行洛希族文字，翻译过来是：“最老的根，扎得最深。”
雷克斯慢慢站起身，扯掉战术背心上的徽章，露出下面磨得发白的编号：“铁穹舰队734，曾隶属于破城者中队。”他的目光扫过舱内的老者，最终落在那位咳嗽的洛希族人身上，“我女儿……艾拉，也喜欢在画画时哼你们刚才唱的歌。”
当轮岗种植表被重新贴在舱壁上时，雷克斯的名字出现在老年真菌组的第一行。张小米用荧光笔在他名字旁画了朵小小的星尘花，笔尖的石墨屑落在纸上，像撒下把细碎的星子。
李昂望着培养槽里重新舒展的菌丝，忽然注意到那些灰白色的老年纤维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那是长期分解辐射残留留下的印记。他想起凯说过的话：“洛希族的共生，是把最苦的土壤留给自己。”
凯的植物项链在此时轻轻颤动，藤蔓顺着衣袖爬出，尖端的荧光在培养槽壁上画出道弧线，恰好与菌丝织成的网重合。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绿色纹路，那些因意识种子觉醒而浮现的脉络，正随着真菌的律动微微发光，像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生命线。
林溪抱着盆栽从旋转梯下来时，正好撞见雷克斯在给老年真菌添加营养液。他的动作有些笨拙，营养液洒在手套上，却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擦掉，只是任由那些绿色的液体慢慢渗入布料。
“它们说谢谢。”林溪把盆栽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星尘花的花瓣正朝着培养槽的方向倾斜，“尤其是最中间那株灰白色的，它记得你女儿的味道。”
雷克斯的动作顿住了。他摘下手套，指尖轻轻触碰培养槽的玻璃，老年真菌的菌丝立刻聚集过来，在他指尖的位置微微凸起，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记忆。
通风口的风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吹进来，夹杂着淡淡的星尘花香。张小米的声波检测仪在角落里轻轻嗡鸣，43Hz的正弦波上，道新的峰值正在缓缓升起，与泽尔甘观测器的异常信号产生微妙的共振——那是734单元在暗中传递数据，而这次的内容，是拾荒者主力舰的防御弱点。
当最后一缕阳光透过观测窗照进舱内，培养槽里的菌丝网在光线下泛着虹彩。李昂忽然发现那些交织的纤维组成的图案，竟与希望号的反曲率轨迹完全吻合，像条在黑暗中蜿蜒的河，载着所有记得与被记得的名字，缓缓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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