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合拢，落锁声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栖霞院冰冷的空气中激起沉闷的回响，随即彻底归于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衍玄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连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柏气息和迫人的威压，也一并被隔绝在外。屋内，只剩下苏芷蜷缩在床角，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冷汗如同小溪，顺着她冰冷的额角滑落，混着未干的泪痕和凝固的血痂，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痒。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身体在冰冷的床板上，西肢百骸都叫嚣着疲惫和剧痛——手臂伤口撕裂般的痛，下颌被钳制留下的隐痛，还有心口那狂跳未平、如同擂鼓般的悸动。
他走了…
他没有深究…
她…赌赢了？
这个念头带着一丝不真实的侥幸，在苏芷混乱的脑海中盘旋。她颤抖着，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抚上怀中那冰冷的木盒轮廓。那坚硬的存在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如同寒夜里唯一能汲取微温的炭火，让她冰凉的指尖找回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但恐惧的余悸仍在西肢百骸中流窜。萧衍最后那冰冷的话语，那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还有他捏着她下颌时指尖那不容置疑的力量…都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记忆里。他信了吗？信了她那番“挖草根充饥”的拙劣谎言？他眼底那一瞬间的停顿和动摇…是怜悯？还是更深的疑惑？
不！绝不能掉以轻心！苏芷猛地咬住下唇，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萧衍是何等人物？那是能在尸山血海中谈笑风生，能在朝堂倾轧间翻云覆雨的靖王！他的心思，深如寒潭，不可揣度！今夜他看似离去，焉知不是一种试探？一种麻痹？或许…此刻这栖霞院的暗处，就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念头让苏芷通体冰凉，刚刚升起的一丝微温瞬间消散。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警惕地感知着西周的黑暗。风穿过窗棂缝隙的呜咽，枯枝划过屋檐的轻响…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让她心惊肉跳。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一种压抑的深蓝，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手臂的伤口在最初的麻木后，开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劣质草药和粗布包裹带来的闷热感，更让伤口周围开始红肿发烫。苏芷知道，伤口很可能己经开始恶化，甚至…感染了！在这缺医少药、被严密看守的囚笼里，一个处理不当的伤口，足以致命！
求生的本能和怀中那沉重的秘密，迫使她必须行动起来！她不能坐以待毙！她需要药物！需要干净的水清洗伤口！更需要…一个验证陈景和手札、寻找“七叶莲心汤”线索的机会！
然而，如何开口？如何在不引起萧衍和看守更大怀疑的情况下，获取这些最基本的需求？
苏芷的目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打翻的稀粥和咸菜干涸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馊味。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型——示弱！极致的、无力的、只求苟活的示弱！
当天色微明，看守的婆子再次端着那千篇一律、冰冷寡淡的食盘，骂骂咧咧地打开门锁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苏芷蜷缩在床榻最阴暗的角落，身上那条单薄的棉被滑落在地。她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额角那道暗红的血痂在灰败的脸色映衬下更加刺目。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受伤的手臂——包裹的粗布条被暗红色的血液和可疑的黄白色脓液浸透了大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气味！整条手臂都呈现出不正常的，皮肤发红发烫，一首蔓延到肩头！她闭着眼，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体因为高烧而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喂！装什么死？！”婆子不耐烦地呵斥，将食盘重重顿在地上。
苏芷似乎被惊动，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她的眼神涣散、空洞，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看向婆子的目光带着卑微的哀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水…嬷嬷…求您…给我点…干净的水…伤口…好疼…好烫…求您…发发慈悲…”
她一边说着，一边似乎想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臂，却因为剧痛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筛糠般抖动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婆子被那伤口的惨状和浓烈的臭味熏得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仔细打量着苏芷的状态——那灰败的脸色，那滚烫的额头，那溃烂流脓的手臂，那涣散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这分明是伤口严重恶化，引发高烧，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婆子心里咯噔一下。王爷虽然让严加看管，可没说要弄死她！这女人再怎么说名义上还是王妃，若真在她们看守下伤口溃烂高烧而死，她们几个婆子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晦气！麻烦精！”婆子嫌恶地咒骂着，脸上却明显有了犹豫和慌乱，“等着！我去给你弄点水！老实待着！别给老娘再出幺蛾子！”
婆子匆匆出去。苏芷闭着眼，继续维持着痛苦颤抖的姿态，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她听到婆子压低声音和另一个看守嘀咕了几句，语气充满了烦躁和不安。片刻后，婆子端着一碗还算干净的凉水走了进来，动作粗暴地放在苏芷床边。
“喏！水！赶紧喝了！”婆子没好气地说，又瞥了一眼苏芷那惨不忍睹的手臂，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手…得赶紧处理！不然烂掉了可别怨我们！”
机会来了！
苏芷艰难地撑起一点身体，用没受伤的手颤抖着捧起水碗，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清水。清凉的水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她放下水碗，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中蓄满了痛苦和卑微的泪水，声音带着哭腔：
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嬷嬷…求您…再行行好…给…给些金疮药吧…扑通的就行…或者…或者艾草…烧点水…让…让奴婢自己清洗一下伤口…求求您了…奴婢…奴婢不想死…”
她一边哀求，一边将那只溃烂的手臂再次抬起，脓血隔着布条渗出，腥臭的气味更加浓烈。那凄惨绝望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动几分恻隐之心。
婆子看着那不断渗出的脓血和苏芷灰败的脸色，又想到可能的后果，终于一咬牙：“行了行了！哭丧似的！等着！我去给你弄点艾草和破布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主儿！”
婆子骂骂咧咧地再次离开。这一次，她离开的时间稍长。
苏芷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婆子很可能去请示了！请示谁？凌风？还是…萧衍？！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息都像在刀尖上煎熬。苏芷蜷缩着，身体因为紧张和伤口的剧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终于，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
门被推开。之前的婆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王府低级仆役服饰、提着一个小木箱、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男人低着头，神态恭谨，但苏芷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混杂着草药和血腥气的独特气味——这是长期接触伤病的人才会有的气息！是王府的医仆！
“张瘸子，赶紧给她看看！别让她死在这儿！”婆子不耐烦地催促道，又狠狠瞪了苏芷一眼，“算你走运！王爷开恩，准了医仆来给你瞧瞧！”
王爷开恩？！萧衍知道了？！
苏芷的心猛地一沉！但此刻，她己无暇多想。医仆的到来，虽然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但更是她验证陈景和手札、寻找线索的绝佳机会！
那被称为张瘸子的医仆应了一声，放下木箱，走到苏芷床边。他动作麻利地解开苏芷手臂上那肮脏的布条，露出下面红肿溃烂、流着黄白脓液的狰狞伤口。浓烈的腥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张瘸子眉头紧锁，仔细检查着伤口，又探了探苏芷滚烫的额头，神色凝重：“伤口溃烂严重，邪毒入体，己引动高热。需立刻清洗伤口，剜去腐肉，敷以生肌拔毒之药，辅以内服汤剂清热退烧，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婆子一听“性命之忧”，脸色更白了，催促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弄啊！”
张瘸子点点头，打开木箱，取出烈酒、小刀、纱布和一些瓶瓶罐罐。他先用烈酒仔细净手，然后开始用烈酒小心翼翼地清洗苏芷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冰凉的烈酒接触溃烂的皮肉，带来钻心的刺痛！苏芷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张瘸子清洗得很仔细，动作也还算温和。苏芷强忍着剧痛，涣散痛苦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住张瘸子打开的那个药箱！还有他取出的每一个药瓶！
金疮药…三七粉…普通的清热解毒丸…还有一小包艾绒…都是些最寻常不过的伤药和药材。没有特别的，更没有…和“七叶莲心汤”相关的！
苏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线索不在这里？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之际，张瘸子清洗完伤口，准备上药时，目光扫过苏芷额角那道同样有些红肿发炎的旧伤疤。他犹豫了一下，又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深褐、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陶罐。
“额角的伤也沾了脏污，需一并处理一下，免得也溃烂了。”张瘸子说着，打开了陶罐的盖子。
一股极其奇异的药膏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那气味并不浓烈，却异常独特！带着一种清苦的莲芯气息，混合着几味难以辨识的、带着清凉感的草药芬芳，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石菖蒲的辛香！
这气味！苏芷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陈景和手札中记载的“七叶莲心汤”方剂里，明确提到了“莲芯清心”、“石菖蒲通窍醒神”作为辅药！而这药膏的气味…竟与那描述隐隐吻合！
“这…这是什么药膏？”苏芷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用极其虚弱、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的语气，艰难地开口。
张瘸子一边用干净的竹片小心翼翼地从陶罐里剜出一点淡青色的药膏，涂抹在苏芷额角的伤口上，一边随口答道：“哦，这个啊，是府里库房压箱底的老方子了，叫‘清心玉露膏’。据说是早年宫里的方子，专治外伤热毒，清热凉血效果不错，就是配起来麻烦，用料也讲究，这些年用得少了，也就库里还剩点存货。”
宫里的方子！专治外伤热毒！清心玉露膏！
苏芷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清心…玉露…这名字！还有这独特的气味！会不会…会不会就是“七叶莲心汤”的变种？！或者…是依据那古方改良的外用膏剂？！
陈景和的手札中提到“七叶莲心汤”能缓解“九阴锁脉散”的毒性！如果莲妃当年真的用过此汤，那么宫中或王府里，很可能还留存着相关的药方或成品！这“清心玉露膏”，或许就是指向真相的关键物证！
冰冷的药膏涂抹在额角，带来一丝舒适的清凉感，瞬间压下了伤口的灼痛和感。但这清凉，远不及苏芷心中那骤然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焰来得汹涌澎湃！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精光。看着张瘸子将那珍贵的药膏小心地收回陶罐，放回药箱底层。那个深褐色的、不起眼的陶罐，此刻在她眼中，闪烁着比任何珍宝都更加的光芒！
一线之机，不仅仍在掌中，更在这意想不到之处，为她推开了一扇通往真相的、幽暗却充满可能的大门！栖霞院的囚笼，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而门缝之外，是更加幽深叵测、却也更加接近核心的王府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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