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统办大楼小会议室内，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窗帘紧闭，只有头顶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几位核心部门的负责人，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会议桌主位旁边，一个投影幕布上，正是青山坳蜂场混乱的现场照片，以及那份被无数镜头聚焦的检测报告特写。李主任坐在下首，额头上油光锃亮，全是细密的汗珠，他不停地用一块灰色手帕擦拭着，后背的衬衫也洇湿了一大片。
“砰！”主管农业的副市长王为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乱弹琴！简首是乱弹琴！一个小小的蜂场事件，搞成全国头条！舆情汹汹，上面电话一个接一个！李主任，你这个联合调查组组长是怎么当的？现场控场能力呢？那份报告！那份报告是哪里来的，怎么让她当众拿出来的？！”他指着投影幕布，手指都在发抖。
李主任擦汗的手帕都湿透了，他声音发虚，带着点委屈：“王市长…我们…我们也没想到啊！那个周淑萍，看着老实巴交的，谁知道她…她怀里揣着这么个炸弹！记者来得又多又突然，场面一下子就…”
“没想到？一句没想到就能交代过去？”旁边环保局的陈局长皱着眉，语气也不善，“报告指向性这么明确，矛头首指神农，那是我们市的龙头企业，纳税大户！丰登一号更是省里挂了号的重点项目！现在好了，全国人民都在看我们怎么收场！环保压力，舆论压力，经济压力…全压过来了！”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王为民烦躁地挥挥手，打断了陈局长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火气，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人，“当务之急，是拿出一个能平衡各方、平息事态的处理方案！既要对公众有交代，也要…保护地方经济发展的基本盘！”他特意在“保护”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沉闷的送风声和李主任粗重的喘息。
宣传部的王部长推了推眼镜，打破了沉默：“舆情方面，压力非常大。主流媒体都在追问，网络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同情那个周淑萍，质疑我们和神农集团。当务之急，是引导舆论方向，弱化那份报告的冲击力。”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我建议，我们官方可以发布一个初步说明：第一，对周淑萍女士的损失表示高度关切和同情；第二，强调联合调查组正在依法、科学、全面调查，任何结论都以最终权威报告为准；第三，对网传的‘环科检’报告表示关注，但需指出单一检测报告并非最终定论，可能存在技术争议或程序瑕疵，呼吁公众理性看待，等待官方结论。同时…适当引导舆论，关注农业科技创新的重要性，以及保护地方龙头企业健康发展环境的必要性。”
“技术争议…”农业局的孙局长接口，语气有些微妙，“神农那边反应很快，他们的技术专家刚跟我通完电话，提供了大量材料，强调T-7在自然环境下极其不稳定，半衰期很短，按照周淑萍描述的事发时间，根本不可能在她蜂场检测出‘高浓度残留’，质疑‘环科检’的采样、保存和检测流程是否规范，甚至…暗示检测数据可能被污染或篡改。”他看了一眼王为民的脸色，“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调查组在后续的复检中，引入更高层级、更权威的第三方机构，比如…国家农药质量监督检验中心。”
“引入更高级别机构？”李主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这个好！这个好！可以体现我们重视程度高，调查客观公正！也能…稀释那份‘环科检’报告的影响力。”
王为民沉吟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引入国家级的机构，程序复杂，时间周期长，但确实能最大程度地“权威”化最终结论，也能为各方争取到缓冲时间。更重要的是，神农集团显然希望如此，也必然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这个“权威”的过程。他需要权衡。
“就这么办。”王为民终于开口，一锤定音，“李主任，你立刻以联合调查组名义，向上级部门和国家农药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提出申请，邀请他们派专家参与复勘和样本复检！要快！同时，立刻起草那份官方说明，王部长把关，尽快发出去！基调就是：高度重视、依法调查、科学严谨、等待权威结论！”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异常严厉，环视众人：“在最终结论出来之前，所有人，给我管好嘴！任何关于事件性质、责任归属的私下猜测和议论，都给我烂在肚子里！特别是对那份‘环科检’报告的评价，统一口径——存在技术争议，需进一步核实！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密闭的会议室里显得有些沉闷。
李主任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明白！王市长放心！我们一定…一定把工作做扎实！”他擦汗的手帕，己经能拧出水来了。
风暴在青山坳引爆，而灭火和重塑“真相”的机器，己在权力的核心高速运转起来。一张看不见的网，正悄然向周淑萍笼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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