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萍躺在狭窄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浆洗得发硬、带着消毒水印记的薄被。每一次呼吸，左胸下方都传来一阵沉闷而顽固的钝痛，像有一根生锈的钢筋，深深地楔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尖隔着病号服薄薄的布料，一点点摸索着。很快，指尖触碰到一片异常凸起的地方。那里皮肤紧绷，底下仿佛藏着一段断裂的、顽固的异物。是那根断掉的肋骨。它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在皮肉之下沉默地抗议着。周淑萍的手指停在那里，感受着那突兀的硬度和轮廓，指腹下的皮肤温热，而那块凸起却透着一股顽固的凉意。
“呵……”一声短促而沙哑的苦笑从她喉咙里溢出来，干裂的嘴唇牵扯出一点微弱的弧度。她对着苍白的天花板，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这骨头断了……倒比厂里那些铁疙瘩硬气些。”那些流水线上冰冷的金属元件、台角、传送带……它们坚硬、高效、冷酷无情，却似乎从未真正“断”过。它们只是沉默地执行着磨损他人的指令。而这根来自她血肉之躯的骨头，在重击下断裂了，却以一种倔强畸形的姿态，彰显着它曾承受过的巨大力量。
“淑萍姐！”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是同车间的女工小雅。她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担忧。她快步走到床边，压低声音：“你好点没？吓死我们了！厂里……”她欲言又止，飞快地瞥了一眼病房门口，才凑近周淑萍耳边，语速又急又低：“厂里今天早上开了会，李扒皮在会上咬死了说是你自己操作不当摔倒的！安全科那个姓王的，到处在车间里窜，挨个找人‘谈话’，让大家别乱说话！我看他们就是想赖掉！”
小雅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是她熬的一点白粥。“你先吃点东西。对了，”她神情更加紧张，作者“第七道茶”推荐阅读《负债单亲妈的逆风翻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声音压得更低，“工会那个老刘，昨天下午偷偷来找过我，让我把这个给你。”她从外套内侧口袋里，飞快地摸出一个揉得发皱的纸团，迅速塞进周淑萍没受伤的那只手心。
周淑萍的手指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面，心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将纸团紧紧攥住，指尖能感受到上面模糊的字迹凸起。是老刘的字。他管着车间一个角落的仓库，平时沉默寡言，像块背景板。
“老刘说，让你……让你别放弃。”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他说，昨晚的监控……他好像看到王安全员动过手脚了，但没证据……他让你……让你找地方试试……”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握了握周淑萍冰凉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小雅没有久留，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像是怕被什么人看见。病房里恢复了令人压抑的安静。周淑萍慢慢摊开手掌，那个纸团被汗水微微浸湿。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数字，像一串隐秘的密码——是市法律援助热线的电话号码。纸的背面，还有几个用笔尖重重划下的字：“骨头断了能接，人心锈了怎么办？”
字迹穿透薄薄的纸张，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呐喊。周淑萍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行字上，每一个笔画都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她将纸条重新攥紧，那微弱的纸片仿佛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肋骨断裂处的疼痛，随着她每一次心跳，清晰地、顽固地传递开来。这疼痛不再仅仅是肉体的折磨，它成了一种烙印，一种无声的证词，提醒着她那条冰冷流水线尽头所发生的一切。这疼痛，和她紧攥在手中的这串数字、这行字，奇异地纠缠在一起，让她空茫的眼底，慢慢凝聚起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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