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推着药品车的护士步履匆匆,橡胶车轮碾过水磨石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碾碎了一路的寂静。病房门开合间,传出断续的、压抑的咳嗽,像钝刀子刮擦着耳膜。小野抱着饭盒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节绷得发白,那点残存的暖意几乎要被指尖的冰凉吞噬干净。
小野不敢抬头,只是紧紧跟着前方那片浅色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在弥漫着药水味的白色迷宫里穿行。终于,停在了那扇熟悉的病房门前。门牌上的数字冰冷地宣告着目的地。
小野的脚步彻底凝滞了,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他感到李老师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手掌隔着衣服传来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带着无声的鼓励,又轻轻地、不容拒绝地向前推了他一下。门,无声地开了。
病房里光线柔和,却依旧被那股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浸透。空气是凝滞的,带着药片和疲惫交织的滞重感。靠窗的床位,妈妈躺在那里,瘦削的身体陷在洁白的被褥里,仿佛被抽走了大部分色彩。床头柜上,一个不锈钢水杯反射着冷白的光,旁边散落着几板药片,像冰冷而精确的刻度,丈量着病痛的长度。一根细细的输液管连接着她的手背和吊瓶,那透明的液体无声地、缓慢地滴落,如同时间在这里被拉长、稀释。妈妈的脸庞苍白,眼窝处带着淡淡的青影,正闭目休息,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里也未能摆脱某种沉重。
小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沉到一片冰凉刺骨的深水里。病房里那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衰弱的滞重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灌满了铅。他僵在门口,怀里那个装着红烧肉的饭盒,之前还像个小火炉,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沉甸甸地坠着他的双臂。他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小野妈妈,”李老师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凝滞,温和得像一缕吹进沉闷房间的风,没有丝毫突兀的惊扰,“醒着呢?感觉怎么样?”她自然地侧身,将小野轻轻往前带了一步,自己也顺势走进了病房。
妈妈闻声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先是落在李老师身上,随即越过她的肩头,看到了站在门口、抱着饭盒、像被钉在原地的儿子。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亮光,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想扯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虚弱得如同水中泡久的纸,轻轻一触就会碎裂。“李老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大病初愈的干涩,“你怎么来了……”她说着,目光却黏在小野身上,那眼神里有期待,有小心翼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怕被拒绝的忐忑。
李老师微笑着走近床边,轻轻拍了拍小野的后背,示意他上前。小野走到床边,始终低着头,视线牢牢锁在怀里的饭盒上,仿佛上面印着世上最复杂的密码。他能感觉到妈妈的目光一首落在他身上,那目光灼热,让他脸颊发烫。他把饭盒微微往前递了递,动作僵硬得像在递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沉重物品,嘴唇抿得紧紧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喏,快趁热吃一点。”李老师适时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地从小野僵硬的臂弯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饭盒。盖子被小心地掀开,一股浓郁而鲜活的香气瞬间挣脱束缚,汹涌而出——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泛着的酱色油光,的米粒蒸腾出温润的甜香,那点若有似无的油炸鸡腿的焦香也活跃起来。这股霸道而温暖的香气,像一支勇敢的生力军,猛地撞开了病房里凝固的消毒水味和药味的封锁线,强势地占据了空气。
李老师将打开的饭盒稳稳地放在床头柜上,那氤氲的热气和香气仿佛有了实体,暖暖地扑在妈妈脸上。她拿起搁在饭盒边的塑料汤匙,塞进小野冰凉的手心里。那汤匙带着饭盒的余温,烫得小野指尖微微一缩。“看着还不错,”李老师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就打了一份,尝尝够不够烂。”
小野握着那温热的汤匙,指尖的冰凉被驱散了一点。他终于鼓起勇气,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目光飞快地扫过妈妈的脸。妈妈正看着那盒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饭,又看了看握着汤匙、像捧着什么易碎品似的儿子。忽然,她脸上那层病态的灰白似乎被什么点亮了,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在她苍白的唇边绽开,眼角漾起细微却真实的纹路。
“呵,”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健康的轻快,她看向李老师,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看着就挺香,”她的目光又温柔地落回儿子身上,带着点促狭的调侃,“可比你妈我的手艺强多啦!”
那熟悉的笑意,那亮起来的眼神,像一道破开厚重云层的阳光,毫无预兆地、首首地照进小野紧缩的心房。他猛地抬起头,这一次,视线牢牢地、贪婪地捕捉住妈妈的脸庞。那双眼睛,虽然带着病后的疲惫,却亮亮的,清晰地映着床头灯的光,还有……还有他小小的、惊愕的影子。那光芒,他太熟悉了,是周末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为他张罗饭菜时的样子,是听他讲学校趣事时忍俊不禁的样子。冰封的堤坝仿佛被这温暖的光瞬间融化,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首逼眼底。
小野握着汤匙的手不再冰凉,反而微微发烫。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阵汹涌的酸涩狠狠压下去,手指收得更紧,指关节都有些泛白。然后,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手臂不再僵硬如铁,反而带着一种笨拙却清晰的决心,向前伸出。那只握着汤匙的手,稳稳地、小心地舀起一块炖得软烂、颤巍巍挂着浓郁酱汁的红烧肉,越过饭盒蒸腾的热气,递到了妈妈唇边。
妈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彻底融化开来,眼底的光亮得惊人,甚至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张开嘴,小心地、珍惜地接住了儿子递来的那一勺。浓郁的酱香和肉香在口中弥漫开,她细细咀嚼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小野的脸,那眼神里盛满了温柔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欣慰。
李老师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这无声的一幕。镜片后的目光安静而温和,像一片无声托举着这一切的湖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拢了拢自己那件在病房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柔软的浅色短袖。
小野专注地看着妈妈小口小口地吃着饭,看着那勺红烧肉消失在她唇边,看着妈妈脸上那层灰败的病气似乎被这温热的食物、被这笨拙的举动驱散了不少。他再次舀起一勺浸透了肉汁的米饭,递过去,动作比刚才更稳了些。妈妈顺从地张开嘴,眼角弯弯的,细细地嚼着。
病房里很安静。隔壁床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麻雀啁啾,远处隐约的推车轱辘滚动声……这些声音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此刻,只有饭勺偶尔碰到饭盒内壁的轻响,妈妈细细咀嚼的微弱声音,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越来越浓郁的、属于家的、属于温暖的食物的香气。这股霸道而踏实的暖香,像无形的暖流,终于彻底冲散了那盘踞在心头、沉重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它弥漫开来,充盈了小小的空间,将病房里无处不在的白色和药味悄然推远,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鼻酸的暖意。
小野舀起最后一勺浸透了酱汁、油光润泽的米饭,小心地送到妈妈嘴边。她微微前倾,珍惜地含住,细细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珍贵的滋味。饭盒终于空了,只留下内壁上蜿蜒的酱色痕迹和几颗晶莹的油珠。小野没有立刻放下勺子,只是低头看着那空空的盒子,手指无意识地着饭盒边缘温热的泡沫塑料。病房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宁静,只有窗外树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像温柔的叹息。这宁静并不空洞,反而被一种看不见的暖流填得满满当当,沉甸甸地熨帖着三个人的胸口。
他慢慢抬起头。妈妈也正看着他,脸上那层挥之不去的灰败倦意仿佛被温水轻轻洗去了一层,显出一种久违的、接近健康的润泽。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却亮得惊人,清晰地映着从窗口斜射进来的一缕午后阳光,也映着他自己小小的、专注的影子。那光芒,不再是被病痛强行压抑的微光,而是像春日里破冰的溪流,清亮地、充满生机地流淌出来。
小野的目光越过妈妈的脸庞,投向窗外。正午的阳光正慷慨地泼洒进来,金灿灿地铺满了窗台,也温柔地照亮了妈妈盖在腿上的薄被一角。那阳光跳跃着,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暖意,坚定地驱赶着病房里残留的阴翳和凉气。它落在妈妈微微凌乱的鬓发上,给那几缕散落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也落进她清澈含笑的眼睛里,让那光亮更添了几分温度。
李老师依旧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她微微侧着头,目光安静地落在小野和妈妈身上,脸上没有任何刻意的表情,只有一片平和。光同样慷慨地拥抱着她,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那一刻,她仿佛不再仅仅是一位老师,更像是这方小小天地里,一道无声的、温暖的桥梁,连接着恐惧与勇气,隔阂与靠近。
小野的视线转回妈妈脸上。那映着阳光的明亮眼神,那唇边尚未完全消散的、因他笨拙喂食而漾开的真切笑意……他忽然觉得,手里的那个饭盒,不只是盛放着食物,它似乎还盛满了某种看不见、却无比结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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