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告辞了，她轻轻带上了门，仿佛怕惊扰了病房里凝固的空气。但那扇门合拢的轻微“咔哒”声，还是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死寂，又迅速被更沉重的静默吞没。空气里残留着红烧肉浓郁醇厚的香气，这温暖的人间烟火味道。
周淑萍的目光从紧闭的门板上缓缓移开，重新落回床边。小野还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遗忘在寒风里的幼苗，单薄、沉默。浓郁的酱色汤汁包裹着油亮的肉块，香气固执地弥漫开来。可小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那碗肉，像一个过于奢侈的梦，烫得他不敢触碰。
周淑萍费力地吸着气，目光却牢牢锁在小野身上。“小野，”周淑萍的声音很轻，带着痛楚挤压出的沙哑，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气息，生怕惊飞了这只受惊的鸟，“李老师……李老师送来的红烧肉，香着呢。”她试图让语气带上一点温度，“趁热，吃点？”
周淑萍艰难地侧过一点身体，肋骨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她咬紧牙关，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床头柜上那个装着红烧肉的饭盒。
“来，”周淑萍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迫切，她把打开的饭盒又往前推了推，几乎推到柜子边缘，“拿着……吃。”她看着小野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T恤，看着他那低垂的头颅，似乎有根无形的钢针狠狠地往她心口深处楔进一寸。
小野慢慢地抬起了头，那双黑亮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盛着的不是孩童应有的天真好奇，而是一种近乎荒芜的沉寂，一种被生活过早磨损的麻木。那麻木之下，却又隐隐浮动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渴望——对那碗近在咫尺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肉食的渴望。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周淑萍那只因疼痛而青筋微凸、颤抖不止的手上，那手还按在温热的饭盒边缘。然后，他的视线才极其缓慢地向上移动，掠过酱红色的肉块，掠过蒸腾的、带着油脂香气的白雾，最终，落回到周淑萍苍白如纸、因忍耐剧痛而扭曲的脸上。
空气凝滞。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和红烧肉的香气在无声地交锋。病房惨白的灯光，将小野小小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更加伶仃。
周淑萍屏住呼吸，胸口的钢筋仿佛停止了搅动，所有的痛感都汇聚在等待的这一刻。她看着小野的眼睛，试图在那片沉寂的荒原里捕捉一丝属于孩子的光。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终于，小野那如同被冻住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又像是被那香气彻底击溃了最后一点防线。他慢慢地、试探性地向前挪了一小步，瘦小的身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犹豫。
小野没有再说话。他低下头，避开了周淑萍瞬间泛红的眼眶，然后慢慢地把肉送进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很慢。小小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动作近乎虔诚。但那块肉，他吃得并不轻松。每一次吞咽，他瘦弱的脖颈都明显地绷紧，小小的喉结上下滚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难，仿佛咽下的不是食物，而是棱角分明的砂砾，或是……一根冰冷生锈的钢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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