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将平安扣凑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他粗糙的手指过那圆润的边缘，又探了探中心光滑的孔洞。那枚金扣在他指间显得异常渺小。看了片刻，他随手将它丢进柜台上一架小小的、蒙着灰尘的黄铜秤盘里。
“啪嗒”一声轻响，秤盘微微下沉。
周淑萍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视线死死钉在那小小的秤杆上。老掌柜慢条斯理地移动着秤砣。黄铜秤杆颤巍巍地上下摆动，寻找着平衡。那枚金平安扣在秤盘里，反射着柜台灯管微弱的光，晃动着一点破碎的、跳跃的金芒。
就在那晃动的金光里，周淑萍的视线模糊了一瞬。秤盘冰冷的黄铜边缘，那点跳跃的金光深处，似乎……似乎慢慢凝聚出一个轮廓。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头发在脑后挽得一丝不苟的瘦小身影。母亲！她就站在秤盘的另一端，隔着虚空，隔着冰冷的柜台，静静地看着她。那张被岁月刻满风霜的脸上，没有责备，没有哀伤，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一种了然一切的、沉重的包容。母亲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声音，但那口型，周淑萍看得清清楚楚：
“卖了它，萍儿。卖了它，你可以支撑一个月。”
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周淑萍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首到尝到一丝咸腥的铁锈味。眼前秤盘里的金光和母亲模糊的影像剧烈地晃动起来，几乎要撕裂她的视线。
“嗯，”老掌柜终于找到了平衡点，秤杆稳稳地停住了。他瞥了一眼刻度，鼻腔里哼出一个平淡无奇的音节，仿佛在报一捆白菜的价钱，“十五克，差一点火候，金价落得厉害。算你整数，九千块。”
九千块。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周淑萍的耳膜，再刺穿她的心脏。比预想的少，可眼前的窘迫瞬间压垮了她所有争辩的力气和勇气。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类似呜咽又像是同意的气音，头却重重地点了下去。所有的挣扎、不甘、对那点念想的留恋，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身体里支撑她的那根骨头，仿佛“咔嚓”一声，断了。
老掌柜对周淑萍的反应习以为常，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随手将金平安扣从秤盘里捞起，动作随意得像拿起一颗石子。他拉开柜台下方一个黑漆漆的抽屉，里面传来一阵零碎金属碰撞的杂音。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利落、冰冷、毫不留情。
周淑萍猛地闭上眼。那声音像一把小剪子，精准地剪断了系在她心尖上的最后一根线。她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是剪子剪断红绳的声音。那根母亲亲手系上的、打着永不解开的“双雀结”的红绳。
柜台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一只枯瘦的手从高高的柜台后面伸了出来，指间夹着一沓簇新的、颜色刺目的红色百元钞票。
“喏，九千，点好。”老掌柜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打发一个乞丐。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负债单亲妈的逆风翻盘》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周淑萍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接过了那几张薄薄的纸片。纸币的边缘刮过她的指尖，带着一种新钞特有的、生硬的冰冷感。可这冰冷的纸片，一接触到她汗湿滚烫的掌心，立刻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了起来。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数，只是本能地攥紧，再攥紧，指甲几乎要抠破那脆弱的纸面。仿佛只要攥得够紧，就能攥住未来一样。
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柜台后面，更不敢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她用尽全身力气，想把自己缩进一个看不见的壳里。就在她僵硬地转身，脚步虚浮地准备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时，柜台后传来老掌柜一句漫不经心的问话。那声音不大，带着点事务性的确认，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看透世情的麻木。
“平安卖了？”
周淑萍的脚步钉在了原地。那三个字——平安卖了——像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的耳蜗，首抵大脑深处某个最脆弱的地方。她攥着钞票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捏得惨白，那几张纸在她掌心被揉成一团，发出刺耳的窸窣声。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屈辱和某种撕心裂肺空洞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堤坝。她背对着柜台，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像在吞咽着烧红的炭块。几秒钟死寂的沉默后，一个干涩、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又像是从破裂的风箱里硬挤出来的声音，终于从她喉咙深处滚了出来：
“卖了……”她顿了一下，那个“都”字，带着一种将自身也彻底毁灭的狠绝，重重地砸在当铺污浊的空气里，“都卖了。”
话音落下，周淑萍像被自己的声音烫到，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门外城市浑浊的喧嚣和尾气瞬间将她吞没，那刺目的天光让她眼前发黑。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人行道上，身体僵硬得像一截被抽去灵魂的木头。手里那几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钞票，沉甸甸地坠着，仿佛有千斤重。耳边反复回响着刚才自己的声音：“卖了……都卖了。”一遍又一遍，像钝刀子割肉。
不知走了多久，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想将那团钞票塞得更深。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一小团柔软、微韧的东西。
她停住脚步，疑惑地将它掏了出来。
是那根红绳。
深红的棉线，被剪断的地方茬口簇新。绳结依然完好，那精巧繁复的“双雀结”，母亲的手艺，一丝未乱。只是绳结的两端，如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宣告着它己被强行斩断的命运。它被仓促地、胡乱地揉成了一小团。
周淑萍呆呆地看着掌心这团小小的、无用的红绳，又看了看另一只手里被揉皱的钞票。当铺里那声冰冷的“咔嚓”剪断声，仿佛又在耳边清晰地响起。
她慢慢地将那团红绳展开，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坚韧的结扣。然后，她做了一个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动作——她将手中那几张卷成一卷的红色钞票，小心翼翼地、一圈圈地缠绕在了这截断裂的红绳上。粗糙的纸币和柔软的棉线紧紧缠绕在一起，红得刺眼。
做完了这一切，她才重新迈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回去。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滚烫的灰烬里。那团缠着钞票的红绳，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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