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不上学了。”小野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像炸雷一样响在周淑萍耳边。
“胡说八道！”周淑萍猛地抬头，牵扯到伤处，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敢不上学试试！”
“我可以去捡瓶子，去帮饭馆洗碗……我能挣钱！”小野倔强地抿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想看你这么疼，不想看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周淑萍懂。不想看她为了钱愁白了头，为了活下去像牲口一样被驱赶、被压榨。
“傻孩子……”周淑萍的声音哽咽了，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儿子瘦削的脸颊，“妈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供你读书，让你有出息……你要为自己争气。”她看着儿子清澈却过早蒙上阴影的眼睛，胸腔里翻江倒海，断裂的肋骨仿佛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能倒，绝对不能倒下去。为了儿子，为了那个渺茫的、能填平债务、让孩子有个像样未来的希望，她必须站起来。
可是，怎么站？签下那份屈辱的“辞退通知书”，换取那点杯水车薪的补助和可能发放的微薄工资？还是硬顶着，冒着彻底失去收入、扫地出门的风险，去争一个渺茫的“公道”？哪一个选择，不是将她往绝路上逼？
断裂的肋骨在隐隐作痛，而生活的裂缝，正在她脚下无声地蔓延、扩大，深不见底。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而带着血腥味的呼吸，以及儿子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在廉价节能灯管昏黄的光线下，如同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摊开的纸。
林晚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桌前，桌上摊着一支拧到头的廉价遮瑕膏，塑料管身被磨得发亮，露出底下的白色。膏体干涩，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香精味。她用无名指沾了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眼下的乌青上。那青黑色沉甸甸的，像淤积了太多无法排遣的疲惫和黑夜，这点廉价的膏体抹上去，只是徒劳地留下一片灰败的痕迹，反而更显得突兀。
镜中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像两把生锈的刀，突兀地支棱着。嘴唇干裂起皮，几道细小的血口子清晰可见。但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睛。眼白密布着蛛网般的鲜红血丝，纵横交错，仿佛下一秒就会渗出血来。然而，在这片骇人的血红中央，瞳孔深处，却烧着两簇东西——那不是泪光，不是悲伤，是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像两块在极寒深夜里也不肯熄灭的炭，幽幽地燃着，固执地对抗着西面八方压过来的浓稠黑暗。
周淑萍放下遮瑕膏，指尖冰凉。镜子里那两簇冰冷的火焰，无声地跃动了一下。
扑通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指发疯般在柜子最深的角落摸索。指尖终于触到一个冰凉、坚硬、作者“第七道茶”推荐阅读《负债单亲妈的逆风翻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圆润的小东西。她一把将它攥了出来，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唯一能堵住心口窟窿的塞子。
是那只金平安扣。沉甸甸的十五克，躺在掌心，像一滴凝固的阳光，又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圆环中心被巧妙琢空，留下一个圆融的孔洞，边缘打磨得温润光滑。孔洞上，系着一根细细的、深红如旧血的棉绳，绳结打得精巧复杂，那是母亲的手艺——“双雀结”，母亲说，雀鸟成双，不离不弃，绳子永不会散开。
“萍儿，”母亲当年粗糙温暖的手托着这枚小小的金扣，小心翼翼地把它系在周淑萍出嫁的嫁衣内襟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努力撑得平稳，“妈没啥值钱的给你，这个金扣子，是压箱底的平安。戴着它，就像娘在你身边……保佑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那声音，隔着千山万水和数年的风尘，此刻却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低语。平安扣贴在胸口，冰凉一片，却灼得她心口剧痛。她仿佛又看见母亲站在老屋低矮的门槛边，晨光熹微中，身影单薄，目光却执着地追着远去的花轿，久久，久久不肯收回。
“妈妈……”一声破碎的呜咽堵在喉咙里。周淑萍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脆弱的水光己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烧干。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红绳从颈后解开，将平安扣从自己体温焐热的地方剥离出来。金扣落在掌心，沉甸甸的，带着她最后一点念想的温度，冲进了门外铅灰色的、令人窒息的晨雾里。
“万源当”三个褪了金的字，在污浊的玻璃门上方有气无力地挂着。周淑萍推开门，一股陈年灰尘、旧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发紧。店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稀疏花白的老掌柜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他正低头拨弄着一个油腻腻的算盘珠子，算盘珠子碰撞的“噼啪”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听到门响，老掌柜慢悠悠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从老花镜片上方撩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周淑萍身上扫了一圈。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带着一种见惯不惊的审视，最终停留在她紧握的右手上。
周淑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僵硬地挪到那高得离谱的柜台前，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冰冷的台面。她摊开手心，那枚小小的金平安扣，静静躺在汗湿的掌心，微弱的光泽在昏暗中几乎被吞噬。
老掌柜伸出一只枯瘦、布满褐色老年斑的手，指甲留得有些长，带着黄渍。他用两根指头，像拈起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轻轻捏起了那枚平安扣。金扣悬在柜台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金的？”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声音沙哑含混。
周淑萍用力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纯金的，十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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