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沿着周淑萍的下颌线滚落，砸在法院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地面上，碎裂开来。那刺骨的寒意并未消退，反而更深地沁入她的骨髓，凝成一种尖锐的清醒。镜中映出的女人，脸色是失血般的惨白，眼窝深陷，像被生生剜去两团血肉，唯有眼底那两簇火焰，冰冷地、执拗地燃烧着，几乎要将瞳孔都焚成灰烬。她看着镜中人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最终定格成一个锋利、淬毒的弧度——那是仇恨的印记，是孤注一掷的图腾。
她抚平身上那件廉价西装外套的每一道褶皱，尽管它们早己浆洗得僵硬挺括。然后，她转身，推开隔开两个世界的门，步履沉稳地走向审判庭。每一步踏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都发出清晰、单调的回响，像丧钟在空旷的走廊里提前敲响。
周淑萍走进去，她径首走向民事厅厅长办公室，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在书记员带惊疑和王厅长愈发紧锁的眉头注视下，周淑萍将那个屏幕碎裂成蛛网般的旧手机，轻轻放在了他面前光洁的桌面上。碎裂的纹路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异常清晰，无声地昭示着某种隐秘的伤痕。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审判席，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谎言的岩浆：
“审判长，我有新的关键证据提交。”
审判长微微颔首，示意法警上前。那部布满裂痕的手机被小心翼翼地拿起，如同托着一件易碎的证物。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审判长与陪审法官低声交换着意见，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周淑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鼓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
终于，审判长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周淑萍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惊异，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程序走完后的漠然和尘埃落定的疲倦。
“原告周淑萍，”审判长的声音平稳而缺乏温度，“经合议庭评议，你所提交的手机及其内容，不符合法定证据形式要求，亦无法形成完整证据链，证明你主张的事实。法庭不予采纳。”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周淑萍紧绷的神经上。不予采纳！那部浸透了血泪、耗尽了屈辱才艰难保留下来的手机，那上面每一道狰狞的裂痕，此刻都化作无声的嘲讽，将她所有的挣扎钉死在“徒劳”的耻辱柱上。她感到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压了下去。世界仿佛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审判席上那张宣判她彻底失败的、漠然的嘴脸。
一股冰冷的火焰，毫无预兆地从那沉坠的心口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烧尽了刚才所有的虚软和绝望。那火焰不是愤怒的赤红，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纯粹的寒光。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目光，像两道无形的探针，穿透稀稀拉拉起身离席的人群，越过法警木然的身影，最终精准地落在了侧门边那个正要离开的书记员身上。
她的视线，死死锁住他夹着档案袋的手臂。那动作，那姿态，与裂痕中映出的、销毁纸张时的手臂动作，在记忆里诡异地重叠、吻合。
原来，耻辱柱钉住的，并非是她周淑萍的“徒劳”。
而是某些人的丧钟。
冰冷的火焰在她眼底深处无声地燃烧着，将刚才被审判长宣判的世界彻底烧成灰烬。一个崭新的、更加险峻的战场，在那片灰烬之上，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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