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事厅长那句“不予采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周淑萍猛地一颤，仿佛溺水者被强行拖出水面。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一个趔趄，又重重跌坐回去。膝盖骨磕在冰冷坚硬的长椅边缘，尖锐的痛楚竟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清醒。
“小野！”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呼唤，像砂纸摩擦过朽木。
那个小小的背影顿了一下，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就在那一瞬间，周淑萍看到了他紧紧抿着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还有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浓得化不开的东西——那绝不是孩子该有的，近乎绝望的冷静。那眼神像烧红的针，在她心口烫了一下。随即，小野就被陈建国那只手不容分说地扳了回去，推搡着，汇入正缓缓退庭的人流。
周淑萍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被推出那道沉重的、象征着法律威严的橡木大门。外面刺眼的阳光像无数根金针，毫不留情地扎进她酸涩的眼眶。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世界在强光下剧烈地晃动、旋转。法院门口高高的台阶在她眼前扭曲变形，一级一级，宛如通往深渊的断崖。
“淑萍！淑萍！”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穿透眩晕传来，是陪她来的工友张姐。一双手臂及时地搀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别管我……”周淑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小野……我的小野……”
“孩子跟他爸的车走了！我刚看见！”张姐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支撑着她，“淑萍，你撑着点！咱先回家……”
回家？那个没有了小野笑声和脚步声的地方，还能叫家吗？周淑萍茫然地被张姐半扶半抱着走下台阶。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脚下坚硬的水泥地仿佛变成了流沙，随时要将她吞没。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淹没时，一阵刺耳的、带着炫耀意味的汽车喇叭声嚣张地撕裂了空气。周淑萍猛地抬头。
法院侧门临时停车区，一辆崭新的、漆面在阳光下亮得能晃瞎人眼的黑色越野车旁，陈建国正得意地倚着车门。他那身价格不菲的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在风中纹丝不动。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正堆砌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令人作呕的胜利者的笑容。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男人，正笑着拍打他的肩膀，说着恭喜之类的话。而小野，那个小小的身影，正低着头，沉默地站在车门边，像个没有生命的道具。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垮了周淑萍摇摇欲坠的理智。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张姐的搀扶，踉跄着朝那辆刺眼的车冲了过去。
“陈建国！”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金属，带着血的味道，“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陈建国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随即被一种混合着厌恶和居高临下的嘲讽取代。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双手悠闲地插进笔挺的西裤口袋，像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一样看着冲到他面前的周淑萍。
“还你？”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冰冷而粘腻，充满了施舍般的傲慢，“周淑萍，法官的话你是聋了没听见？小野一首是我的儿子！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跟着你？呵，他能有什么出息？住你那鸽子笼？穿你在地摊上淘来的破衣烂衫？吃你那点清汤寡水的饭？别做梦了！”
他微微俯身，凑近周淑萍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刻意压低了声音，却确保每一个恶毒的字眼都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像个疯婆子！法院门口撒泼？也不嫌丢人！赶紧滚！别挡着道儿，晦气！”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周淑萍千疮百孔的心脏。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住。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车门边的小野。他一首低着头，此刻却极其迅速地抬起眼皮，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再是法庭上的怯懦，也不是刚才那一瞥的绝望冷静，而是一种……一种近乎哀求的急迫，像是在无声地呐喊：快走！妈妈，快离开这里！
这复杂的一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击中了周淑萍。就在她愣神的瞬间，陈建国己经不耐烦地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粗暴地将小野塞进了副驾驶。“砰”地一声，厚重的车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崭新的黑色越野车没有丝毫停留，轮胎摩擦着地面，嚣张地溅起几缕烟尘，汇入了车流，只留下一个冷酷而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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