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一种黏糊糊的闷热。出租屋里的老风扇徒劳地嗡嗡转着，搅动起一股股带着陈旧家具和油烟味道的热风，却吹不散心头的重压。
陈建国那冰冷刻薄的话语，毒蛇般缠绕上来，丝丝缕缕，钻进耳朵，勒紧心脏。她猛地抬手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却像附骨之疽，在颅内疯狂回响。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即将断裂。她踉跄着站起身，目光空洞地扫过这个狭窄、破旧却承载着她和儿子所有生活重量的空间，最终定格在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个廉价的塑料相框。里面嵌着的，是很多年前那张所谓的“全家福”。照片早己褪色泛黄，边角卷曲。照片里的陈建国，手臂虚虚地搭在她肩上，脸上带着一种那时她曾误以为是“幸福”的、如今看来却如此虚伪的笑容。而小小的陈小野，被僵硬地抱在陈建国怀里，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之外，仿佛早己预见了某种疏离。
一股冰冷的、近乎毁灭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周淑萍。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手指死死抠住那粗糙的相框边缘，指甲在塑料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用力一扯！
“哐当！”
相框重重地摔落在墙角的地面上，正面朝下。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碎片西溅，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那些褪色的笑脸，那些虚假的温馨，被彻底扣在了肮脏的地面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积满灰尘的墙面印痕，像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疤。
周淑萍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慢慢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裂的玻璃渣就在手边不远处，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惨淡的暮光。她伸出手，指尖却悬在半空，没有去碰那些碎片，只是微微地、神经质地颤抖着。
小野的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孩子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不知所措。他刚才显然听到了外面剧烈的声响，那声玻璃的爆裂如同惊雷。他的目光先是惊恐地扫过墙角那个扣在地上的相框和散落的玻璃碎片，最后才怯怯地、带着询问落在蜷缩在墙角的母亲身上。
周淑萍抬起眼，迎上儿子惊惶的视线。就在那一刻，一种奇异的、近乎疯狂的平静，像冰层下的暗流，悄然覆盖了刚才那几乎要撕裂她的风暴。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野，看着他苍白的小脸，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此刻狼狈而破碎的影子。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牵起。
那不是一个温暖的笑，没有一丝暖意。它像一把刚刚淬过冰水的刀锋，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毁灭的亮光。那笑容里，有被逼到绝境的绝望，有被彻底羞辱后的清醒，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它出现在她泪痕未干、苍白憔悴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也格外惊心动魄。
小野被母亲这从未见过的、冰冷又带着疯狂意味的笑容吓住了，小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紧紧贴着门框，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周淑萍没有解释。她只是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决绝，重新拿起了滑落在腿边的手机。屏幕刚才因为震动而亮起，负债单亲妈的逆风翻盘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负债单亲妈的逆风翻盘最新章节随便看！一条新信息赫然躺在通知栏顶端。
发件人：陈建国。
内容只有一张图片。
周淑萍点开。是一张手机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转账金额，不多不少，正是小野这个假期补习班费用的数目。然而，在那冰冷的数字下方，转账附言的空白处，清晰地填着三个刺目的大字：
“叫爸爸”
那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周淑萍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原来如此。所谓的“随缘”，所谓的不强求，不过是用金钱购买一声屈辱的称呼。十年积攒的、那点仅存的血缘羁绊，被这赤裸裸的三个字彻底碾碎成了齑粉。
她脸上的冰冷笑意更深了，那弧度锐利得几乎要割破空气。她甚至没有再看第二眼那张截图，手指异常稳定地点开了拨号界面，再次选中那个名字——陈建国。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绿色的通话键，并且，在电话拨出的瞬间，按下了免提键。
“嘟…嘟…”的待接音再次响起，在这死寂的房间里被扬声器放大，带着一种冰冷的、审判般的回响。
周淑萍抬起头，目光越过手机，首首地看向门口那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小野，”她唤道，脸上那冰冷的笑意未曾褪去，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引导意味，“来，叫陈叔叔。”
电话那端，“嘟”声戛然而止。显然，电话被接通了。但那边是一片死寂，只有极其细微的、压抑的电流杂音，仿佛有人屏住了呼吸，连带着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凝固了。那无声的寂静，比任何咆哮都更沉重，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某种不祥的预感。
小野站在门口，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乌黑的眼睛里，最初盛满的惊惶，在母亲那冰冷锐利的笑容和清晰无比的指令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残酷的情绪。他看到了母亲眼底深处那破碎后的决绝，也读懂了那三个字——“叫爸爸”——背后赤裸裸的交易。
空气凝固了几秒，沉重得能压垮人的脊梁。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小野忽然动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走到母亲身边，微微低下头，凑近了那个开着免提、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手机。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点属于孩子的清亮和脆生生的质感，像一颗晶莹剔透却无比坚硬的冰凌，猝不及防地刺破凝固的空气，也刺向电话那端死寂的深渊：
“陈叔叔，”孩子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穿透了手机听筒，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准投下的冰弹，“您把抚养费转我妈卡上吧。”
电话那头，那压抑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骤然消失了。紧接着，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喉咙的抽气声——“呃！”。然后，是骤然变得粗重、混乱、完全失去节奏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濒临散架前最后的嘶鸣。那呼吸声剧烈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被彻底击穿后的狼狈与崩塌，透过劣质的手机扬声器，清晰地、无比刺耳地回荡在闷热的出租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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