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您怎么来了？”陈建国略显慌乱的声音从唐雪身后传来。他显然刚接到电话，西装外套都没脱，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他快步上前，想接过母亲肩上那个巨大的负担。
“哎哟，建国！”老太太看到儿子，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布满沟壑的脸努力挤出笑容，带着浓重的乡音，“我大孙子打电话，说你想我想得紧，非接我来城里享福！你看你，忙你的！不用接！”她一边说着，一边笨拙地侧身躲开陈建国的手，仿佛那蛇皮袋是什么稀世珍宝。
她的目光越过陈建国，落在门口那个衣着光鲜、漂亮得不像真人、但脸色却冷得像冰雕的年轻女人身上。老太太本能地感到了巨大的压迫和不安。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讨好的怯意和急于表达的慌乱。她猛地想起什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去扯蛇皮袋的袋口。
“我……我带了好东西！自家养的！好东西！”她嘴里念叨着，布满老茧和泥污的手指因为急切而显得笨拙，解了半天才把捆袋口的麻绳弄开一个豁口。
一股更浓烈的鸡粪味混杂着禽类羽毛的腥臊气猛地涌出。
唐雪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胃里一阵翻搅，脸色白得吓人，连连后退了两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而慌乱的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己经成功地从袋口的豁口里掏出一团活物！那是一只被草绳捆住了双脚和翅膀的、羽毛油亮的大芦花母鸡！母鸡显然受了惊吓，拼命扑腾着，发出惊恐的“咯咯”声，细碎的绒毛和尘土瞬间飞扬起来。
老太太紧紧抱着那只不断挣扎的鸡，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献宝的、卑微的笑容，浑浊的眼睛急切地看向唐雪，又看看儿子，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空气的凝滞和儿媳那张快要绷不住的脸。她抱着鸡，脚步蹒跚地就往屋里走，沾满泥污的布鞋眼看就要踏上光洁如新的浅色大理石地面。
“妈！别进来！鸡！鸡放外面！”陈建国声音都变了调，慌忙伸手想拦，又怕碰到那扑腾的活物和母亲身上蹭到的污秽。
老太太被儿子一喝，脚步顿住，脸上献宝的笑容僵住了，变成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无措。她抱着那只还在扑腾的鸡，僵在门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看看儿子铁青的脸，又看看儿媳那嫌恶得快要吐出来的表情，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家养的最肥的母鸡，坐月子都舍不得杀的好东西，他们怎么……好像很嫌弃？
就在这时，老太太的目光扫到了玄关处一个随意放在换鞋凳上的、皮质异常柔软光泽的、带着醒目H字母金扣的包包。那包看起来就很贵气，像个能装东西的好家伙。她浑浊的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解决办法——城里人讲究，肯定是嫌弃她的破蛇皮袋！好东西要放好地方！
电光石火之间，在陈建国和唐雪都来不及反应的当口，老太太抱着那只拼命挣扎的芦花鸡，一个箭步（以她佝偻身躯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就冲到了换鞋凳边。她腾出一只手，极其麻利地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的爱马仕铂金包——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风——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就把那只捆着草绳、不断扑腾尖叫、屁股上还沾着可疑污迹的活鸡，硬生生地、结结实实地，塞了进去！
“给！给你！”老太太喘着气，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完成任务的讨好笑容，把那个装着活鸡、瞬间变得鼓鼓囊囊、形状诡异、还不断传出“咯咯”声和翅膀扑棱撞击皮面闷响的铂金包，不由分说地往唐雪怀里塞！“城里鸡贵！省着点吃！炖汤！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唐雪整个人彻底石化了。她纤细的身体像被雷劈中般僵首，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盯着被强行塞到自己怀里的那个包——那个她等了整整一年、托了无数关系、花了近西十万才拿到手的喜马拉雅鳄鱼皮铂金包！此刻，它像一个肮脏的、鼓胀的、会动的怪物，紧紧贴在她昂贵的丝绒家居服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活物的挣扎、蹬踹，还有那温热、粘稠、带着强烈恶臭的排泄物，正透过顶级鳄鱼皮的毛孔，无可阻挡地渗透出来！一股温热的、稀溏的、黄绿色的鸡屎，顺着包口边缘和那枚闪亮的铂金H扣，蜿蜒而下，像一条恶心的蛞蝓，在她丝绒的袖口和崭新的包包上，拖出一道刺目、黏腻、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轨迹。
那臭味，混合着禽类特有的腥臊，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的耳光，狠狠扇在唐雪精心保养、一尘不染的脸上，扇碎了她所有引以为傲的精致、体面和优越感。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别墅死寂的空气。那尖叫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崩溃、无法置信的愤怒和被彻底践踏的绝望。
唐雪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将那个“怪物”甩了出去！铂金包连同里面挣扎的母鸡一起，“咚”地一声闷响，重重砸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包包昂贵的皮质瞬间被鸡爪划出几道狰狞的痕迹，金扣磕在坚硬的地面，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那只受惊的母鸡终于挣脱了束缚，“咯咯”惨叫着，拖着草绳，扑棱着翅膀，带着满身的尘土和粪便，在宽敞明亮、一尘不染的奢华客厅里，疯狂地乱飞乱撞起来！羽毛、灰尘、鸡屎，如同天女散花般，抛洒向昂贵的波斯地毯、意大利真皮沙发、水晶吊灯……
陈建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灾难片降临的一幕，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
别墅的旋转楼梯上，陈小野不知何时斜倚在栏杆边。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楼下客厅里这场荒诞绝伦、鸡飞狗跳的闹剧。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他年轻冷峻的侧脸上，却照不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以及一丝深埋眼底、几乎要破冰而出的、快意的嘲讽。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客厅里，唐雪的尖叫还在持续，混杂着母鸡惊恐的嘶鸣、陈建国徒劳的呵斥、老太太无措的辩解和陈奶奶试图抓住鸡而发出的焦急呼喊。昂贵的香氛早己被浓烈刺鼻的鸡屎味彻底淹没。一地狼藉。
风暴的中心，那只沾满了污秽、划痕累累的铂金包，静静地躺在大理石地板的中央，反射着冰冷而破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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