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凌晨，电子厂如同一条永不疲倦的钢铁巨蛇，在惨白的灯光下蜿蜒吞吐。空气里弥漫着塑料被高温灼烧的微甜焦糊味，混合着汗水的咸腥，凝滞而沉重。周淑萍站在流水线旁，眼皮仿佛坠着千斤铅块，每一次眨眼都异常艰难。传送带在她面前永不停歇地流动，载着细小的电路板、银亮的金属元件，汇成一条冰冷的、闪着微光的河流。她的手指早己麻木，只剩下一种被驯化后的、机械重复的本能：拿起、对准、压下、咔哒一声轻响、放下。再拿起、对准、压下……
三十秒一个，一分不差。动作被精准地切割、复制，粘贴进每一寸流逝的时间里。手指关节早己变形，指腹上布满被元件边缘划出的细小伤口，在消毒液和汗水的双重刺激下，传来一阵阵细密尖锐的刺痛。
“快！跟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李班长嘶哑的吼声像钢鞭一样抽打过来，穿透车间里永不停歇的嗡鸣，“这批订单赶着出货！别跟死了爹娘似的！”
周淑萍猛一激灵，混沌的脑子像被针扎了一下，清醒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沉的疲惫淹没。她下意识地加快了一点手上动作的速度。连续两周，每天只睡三西个小时，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拆散了又草草拼凑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胃里空空如也，只有一股股酸水不断上涌。
眼前的光线，开始诡异地跳跃、晃动。惨白的灯光和传送带上金属的反光搅合在一起，扭曲成一片模糊而眩晕的光斑。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片不断扩大的黑暗。喉咙干得发紧，想咽口唾沫，口腔里却只有一片涩涩的砂纸感。传送带“咔哒咔哒”的节奏，车间机器“嗡嗡”的轰鸣，还有李班长断断续续的咆哮，所有声音都扭曲拉长，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持续不断的低频噪音，狠狠撞击着她的耳膜和太阳穴。
就在她又一次伸手去够传送带前端滚来的元件时，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不是踩空，也不是被绊倒，是身体里最后那根绷紧的弦，无声无息地断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支撑，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像一袋沉重的沙土，毫无征兆地向前栽倒下去。
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额头先是撞在冰冷的、高速移动的传送带边缘，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紧接着，身体失控地向前滑去，右胸下方猛地撞上了流水线旁边一个用来固定工装的、凸起的金属台角。
“咔嚓！”
一声脆响，清晰得如同在死寂的旷野里折断一根枯枝，瞬间盖过了车间的所有噪音。剧痛像一道高压电流，从撞击点猛地炸开，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凶悍地窜遍全身。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所有的声音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嘶嘶声。身体本能地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滚水烫熟的虾米，死死地压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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