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食神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比如，过滤。
那个身穿七品官服的厨子，是御膳房的掌勺之一，单总管。
他也是天下第一名厨。
此刻，这位名厨的脸上，却满是死灰。
他把良辰，带到了御膳房的核心重地，御汤房。
一口比人还高的巨大金龙汤煲，正“咕嘟咕嘟”地冒着黑气。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锅汤，就是今晚国宴的压轴主菜，“百鸟朝凤汤”。
它用上百种珍禽，加上无数天材地宝，熬了七天七夜。
是帝国的骄傲。
可现在，它糊了。
单总管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完了……全完了……”
他身边，一个年轻的、才华横溢的小厨子，也跪着，脸色惨白。
这锅汤，是皇帝特许，由这个小厨子主理的。
单总管看着良辰，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嫉妒。
他觉得是这个小厨子，抢了他的风头。
所以，他在汤里，悄悄加了一味容易沉底粘锅的药材。
现在，他指着那个小厨子，对匆匆赶来的皇帝哭诉道：
“陛下！都是这个小畜生！”
“他急于求成，罔顾咱家的教诲，擅自加大火候，才毁了这锅神仙汤！”
“咱家现在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良辰。
“良辰公公，您是能通神之人，您来评评理，这锅糊了的汤，还有救吗？”
他把难题，丢给了良辰。
良辰没有说话。
他走到了那口巨大的汤煲前。
他闻到了那股焦糊的味道。
很刺鼻。
他收到的指令是：
“皇上御宴的百鸟朝凤汤，熬……熬糊了！”
这是一个状况。
一锅好汤里，混进了不好的东西。
就像干净的衣服上，沾了泥点。
他想了想。
他的逻辑很简单。
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弄出来，不就行了。
他转过身。
他对一旁的太监总管说：
“我需要布。”
“很多很多块，最干净、最细密的纱布。”
“我还需要盆。”
“很多很多个，最干净的瓷盆。”
总管愣住了。
单总管也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良辰要干什么。
用纱布和瓷盆，能把一锅糊汤救回来？
这是痴人说梦。
但皇帝现在己经对良辰有了一种近乎迷信的信任。
“给他！”
很快，上百匹雪白的御用纱布，和上千个洁白无瑕的定窑瓷盆，被流水一样地送了进来。
良辰开始了工作。
他让人，把那口大汤煲里所有的汤，都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地，舀了出来。
装进了一只巨大的、干净的瓷缸里。
然后，他拿起了第一个瓷盆。
他在盆口，蒙上了三层纱布。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汤。
缓缓地，倒在纱布上。
金黄色的汤汁，顺着纱布，慢慢地，渗进了下面的瓷盆里。
而那些黑色的、焦糊的、细小的颗粒，则被留在了纱布上。
这是一个最原始，最笨拙的过滤方法。
单总管不屑地撇了撇嘴。
“哗众取宠。”
“就算滤掉了焦炭，那股深入骨髓的糊味，又怎么可能去掉？”
“汤，己经毁了。”
良辰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在重复他的工作。
一勺。
又一勺。
他过滤得很慢。
很专注。
每一勺汤，他都倒得小心翼翼。
生怕冲破了纱布。
第一遍过滤，花了他整整两个时辰。
上千个瓷盆里，都装了浅浅的一层汤。
而那些用过的纱布上，都留下了一层黑色的杂质。
他让人把这些过滤好的汤，又重新汇集到另一只干净的大瓷缸里。
然后，他蒙上新的纱布。
开始了第二遍过滤。
这一次，他蒙了六层纱布。
汤汁渗透的速度，变得更慢了。
像蜗牛在爬。
但良辰不着急。
他有的是耐心。
他又花-了三个时辰，完成了第二遍过滤。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开局小太监？没有金手指！加油干这一次，纱布上留下的杂质，变成了灰褐色。
他又开始了第三遍。
这一次，是九层纱布。
汤汁几乎是以一滴一滴的速度，在往下渗。
所有旁观的人，都看得昏昏欲睡。
只有良辰，还站在那里。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缓缓滴落的汤汁。
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
第三遍过滤，完成的时候，天己经黑了。
纱布上，只剩下了一层极淡的、浅灰色的痕迹。
那锅汤，被他重新倒回了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金龙汤煲里。
此刻的汤，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纯净的琥珀色。
清澈见底。
所有的杂质，似乎都己经被清除干净。
可是，单总管凑上去闻了闻。
那股焦糊的味道，虽然淡了很多。
但还是顽固地，存在于汤里。
他冷笑着，准备看良辰最后怎么收场。
良辰看着那锅汤。
他觉得，它虽然干净了。
但好像还在“生气”。
它需要被“安抚”。
于是，他开始了最后一步。
他让人，又抬来一只一模一样的大汤煲。
然后，他用一把巨大的长柄金勺。
舀起一勺汤。
举得很高。
再缓缓地，倒进另一只汤煲里。
金色的汤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哗——”
他重复着。
一次。
又一次。
把汤，从这个煲，倒进那个煲。
再从那个煲，倒回这个煲。
他不知疲倦。
这个过程，在外人看来，毫无意义。
甚至有些可笑。
但随着汤汁和空气的一次次充分接触。
那股残余的、顽固的焦糊味。
正在被一点一点地，置换出来。
而那些原本被高温锁在汤汁深处的、更深层次的、各种食材的复合香气。
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彻底释放出来！
一种难以形容的、醇厚而又清雅的异香，开始在御膳房里，慢慢地弥漫开来。
国宴之上。
当那道“百鸟朝凤汤”，被宫女们用小小的白玉盅，呈现在每一位宾客面前时。
所有人都被那汤的颜色，吸引了。
那是一种纯净到极致的、宛如顶级琉璃的琥珀色。
汤中，没有任何一丝杂质。
清澈的汤面上，飘着几片金色的花瓣。
一股无法形容的、让人闻之欲醉的香气，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子里。
单总管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可能错了。
皇帝，举起了他的汤盅。
他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下一秒。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脸上，露出了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的、极度震撼和享受的表情。
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啊！
无法形容！
汤汁入口，如丝绸般顺滑。
没有一丝火气。
那味道，醇厚，却又清爽。
浓郁，却又淡雅。
上百种食材的精华，被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它们互相衬托，又互不干扰。
在舌尖上，绽放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如同宇宙大爆炸一般的、极致的美味。
这，己经不是人间的食物。
这是神仙的琼浆玉液！
皇帝，这位吃遍了天下美味的君主。
在这一刻，竟然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单总管瘫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种极致的纯净，这种完美的融合。
只有在经历过一次彻底的“毁灭”与“净化”之后，才有可能达到。
他做的手脚，非但没有毁了这锅汤。
反而阴差阳错地，成就了它。
皇帝缓缓地放下汤盅。
他看了一眼单总管。
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怜悯。
“咱家，吃了一辈子饭。”
“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汤。”
“来人，把这个不懂做汤的废物，拖下去。”
然后，他将代表着御膳房最高权力的金龙印，交到了良辰的手中。
“以后，咱家的饭，你来定。”
一名身穿乐官服饰的年轻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公公，祭天大典的编钟，它……它音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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