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沉默的交响
有时候，最大的噪音，来自于你听不见的地方。
太乐署令钟律，跪在天坛圜丘前，老泪纵横。
“陛下，天降警示啊！”
他身后，那套用于祭天大典的，帝国最神圣的青铜编钟，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轻鸣。
没有风。
没有人敲。
它们就那样，自己响了。
这声音微弱，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祭天之器自鸣，乃大凶之兆，史书所载，必有国殇。
钟律是帝国的首席礼乐官，他将此解释为上天对朝政的鞭挞。
“必是朝中有奸佞，心怀不轨，其污秽之气，触怒了上苍！需立刻举行三天三夜的大斋戒，以平天怒！”
他的目光扫过百官，最终，落在了静立一旁的良辰身上。
钟律的眼中，充满了身为“雅乐”正统，对一个“阉人”的鄙夷。
“陛下，此乃天神之音，凡人不可近。良辰总管虽能修补凡间器物，但总不能……用抛光的法子，去‘打磨’掉上天的警示吧？”
他将问题上升到天人感应的层面，将良辰置于一个亵渎神灵的险境。
谁敢与天斗？
良辰收到了皇帝“让编钟恢复安静”的指令。
他走进了空旷寂静的天坛。
他无视了首席礼乐官钟律口中，那些关于“天怒”和“警示”的危言耸听。
他无视了周围祭司们，投来的戒备与敌视的目光。
他无视了这套编钟，所代表的至高无上的神圣与权威。
在他眼中，这并非“上天的声音”。
也不是“不祥的预兆”。
这是一套设计精密的声学仪器，正在发生非正常的“共振”。
他的任务，是找到并切断那个引发共振的“振源”。
他没有靠近那套巨大的编钟。
他只是走到了天坛的正中央。
站定。
闭上眼睛。
他像一块石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音。
他在用整个身体，去感受。
风声，是杂乱的。
祭司的呼吸声，是不规律的。
远处宫城的喧嚣，是遥远的。
但，在他的感知中，还有一个声音。
或者说，不是声音。
是一种震动。
一种频率极低，人耳无法捕捉，却能穿透骨骼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它来自于脚下。
来自于大地深处。
正是这个持续的，低频的震动，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轻轻地，持续地，拨动着某一枚编钟的“心弦”。
因为那枚编钟的固有频率，与这个低频震动的某个“谐波”，达成了完美的共振。
所以，钟会自己响。
良辰睁开眼睛。
振源，在地下。
他指了指脚下的汉白玉地砖，又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
皇帝的侍卫统领立刻明白。
“他要进入天坛的地下玄宫。”
玄宫，是天坛的地基，数十年未曾开启，传闻是沟通地脉的圣所。
钟律立刻出声反对。
“不可！玄宫乃禁地，凡人擅入，必遭天谴！”
皇帝没有理他。
“开。”
沉重的石板被撬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通往地下的入口。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良辰提着一盏灯笼，走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由巨大条石构筑的，迷宫般的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腐朽的味道。
而那种低沉的，穿透骨骼的震动感，在这里，强烈了十倍。
良辰能感觉到，自己牙齿都在微微发麻。
他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只是一个在执行任务的工具。
他提着灯笼，行走在这座被遗忘了数十年的地下城中。
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在用掌心，感受着震动的传导。
越往里走，震动越强。
他走过一排排支撑着天坛主体的巨大石柱。
他路过一些堆放着腐朽祭器的储藏室。
震动，指引着他。
最终，他来到了玄宫的最深处。
一堵厚重的，由整块花岗岩砌成的墙壁，挡住了他的去路。
震动，就是从这堵墙的后面传来的。
声音在这里，己经达到了顶峰。
嗡嗡作响。
仿佛墙壁后面，囚禁着一头上古的巨兽。
良辰停下脚步。
他伸出手，在墙壁上，轻轻敲击。
咚。
咚。
咚。
他在寻找。
寻找这堵墙上，那个震动传导效率最高的，最脆弱的“应力点”。
找到了。
就是这里。
他后退两步。
对着跟下来的侍卫，指了指墙壁的那个点，然后，做了一个用重物捶打的动作。
侍卫们取来了早己备好的，巨大的攻城锤。
礼乐官钟律，也跟了下来。
他看着良辰的举动，气得浑身发抖。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要拆了天坛的根基！他要毁掉帝国的国运！”
他冲上去，想要阻止。
却被侍卫拦住。
那巨大的，包裹着铁皮的攻城锤，被西名禁军合力抬起。
“一！”
“二！”
“三！”
“轰！！！”
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地下玄宫中回荡。
地动山摇。
良辰所指的那个点，被重重地击中。
花岗岩的墙壁，应声而裂。
无数道裂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
紧接着，“哗啦”一声，整面墙壁，向内坍塌。
就在墙壁坍塌的那一瞬间。
那种令人牙酸的，穿透骨骼的低频共振，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安静了。
楼上，天坛大殿中，那枚自鸣了数日的编钟，瞬间归于永恒的沉默。
众人举着火把，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个被砸开的窟窿。
墙壁后面，没有巨兽。
也没有妖魔。
只有一条湍急的，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何处的，宽约三尺的地下暗河。
这条暗河，被截断，改道，最终汇入一个天然的，位于天坛地基之下的巨大溶洞。
河水在溶洞中，形成了一个漩涡。
正是这个巨大的，日夜不息的水流漩涡，带动了整个地基的岩层，产生了一种频率极其稳定的，低频共振。
所谓“天神的警示”。
不过是，地下的水管，没修好而己。
礼乐官钟律，看着那条欢快流淌的地下河，和他毕生信仰一同崩塌的，还有他那张惨白的脸。
皇帝看着良辰，眼神中，除了赞叹，更多了一丝敬畏。
仿佛这个人，真的能看穿世间万物的本质。
他将一套由十二根黄金制成，据说能校准天地间一切音律的“定天律管”，交到了良辰的手中。
“良辰，从今以后，帝国所有祭祀、礼乐，皆由你校准。”
良辰接过律管。
就在此时，一名掌管皇家园林的官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见鬼的表情。
“公公，贡品金丝楠木……它流出了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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