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画中之鬼
世界上本没有鬼，看得人多了，也便有了鬼。
翰林图画院大学士文璧，正跪在一幅古画面前，神神叨叨。
“陛下，此乃前朝画圣吴道玄之绝笔《烟江叠嶂图》，
画圣晚年郁郁而终，一口怨气凝于画卷，百年不散。
如今，这怨气感召宫中阴气，化为女鬼，夜夜于画中哭泣，此乃大凶之兆啊！”
他身后，皇帝和一众内阁大臣，都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幅画。
画上，山水朦胧，意境悠远。
但所有人都知道，就在昨夜，这幅画上出现了一个本不存在的，若隐若现的白衣女鬼。
此事己在宫中传开，人心惶惶。
文璧是当朝的艺术泰斗，他的话，分量极重。
他瞥了一眼被紧急召来的良辰，眼神中充满了文人对“匠人”的蔑视。
“此等神鬼之事，关乎国运，非凡人所能解。”
他抚着山羊胡，意有所指地说道，“总管大人虽然擅长修补器物，但总不能……用抹布去擦拭画圣的怨气吧？”
这番话，既抬高了自己，又将良辰逼到了一个绝无可能成功的死角。
鬼，要怎么修？怨气，要怎么擦？
良辰接到了皇帝“让画恢复正常”的指令。
他走到了那幅巨大的《烟江叠嶂图》前。
他无视了大学士文璧那套关于怨气和神鬼的说辞。
他无视了周围人投来的，或恐惧，或怀疑的目光。
他无视了这幅画在艺术史上，那高不可攀的地位。
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个物件。
一个在特定条件下，会显示出不应有图像的，出了故障的物件。
他的任务，是修复这个故障。
他没有立刻动手。
他只是站在画前。
静静地等待。
从白天，等到黑夜。
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子时。
寝殿内负责计时的更漏，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众人一阵骚动。
只见那幅画的江岸边，一团白色的虚影，由淡变浓，渐渐地，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轮廓。
那女子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地哭泣。
翰林学士文璧，立刻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
“画圣显灵了！画圣显灵了！”
良辰，却在同一时间，动了。
他没有看那个所谓的“女鬼”。
他走上前，将自己的脸，凑近了画卷。
他不是在看。
他是在闻。
他闻到了古老绢布的味道。
他闻到了历经百年的墨香。
他还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类似硝石和碱霜的味道。
他又伸出手。
没有触碰画卷。
而是摸了摸悬挂着画卷的那面墙壁。
墙壁冰冷。
且带着一丝潮气。
然后，他回过头，看向寝殿角落里，那几盆用于调节湿度的，烧着文火的炭盆。
他的脑中，没有“鬼神”。
只有“物理”。
湿度。
温度。
物质。
他看明白了。
这是一个物理现象。
他转过身。
对着侍从官，比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侍从官立刻为他取来了几样东西。
一盆最纯净的蒸馏水。
几块最柔软的，由蚕丝织成的软布。
还有一小块由草木灰制成的，最温和的“胰子”。
大学士文璧见状，大惊失色，冲上前来。
“不可！万万不可！你要毁了这件国宝吗？水火无情，会毁了画圣的笔墨神韵！”
良辰没有理他。
他己经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的任务，是“清洁”。
清洁掉这幅画表面，那层肉眼看不见的，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开局小太监？没有金手指！加油干》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不该存在”的物质。
他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
他用软布，蘸取了微乎其微的一点胰子水。
然后，他从画卷的右上角，一个不起眼的山石图案开始。
他轻轻地，将的软布，印在画卷上。
停留一瞬。
然后立刻用另一块干燥的软布，将那一小片区域，吸干。
印。
吸。
再印。
再吸。
他的动作，像一台最精密的机器。
重复。
枯燥。
毫厘不差。
他不是在擦。
他是在“蘸”。
以一种不会伤害到任何一根绢布纤维，不会晕开任何一点微小墨迹的方式，将覆盖在画卷表面，那层由潮气、灰尘、以及从墙壁中渗透出的盐碱物质，一点一点地，剥离下来。
这层“污垢”，在平时是完全透明的。
但在夜晚，当寝殿中为了保湿而升起炭火，空气中的水汽增加，温度变化，
这些盐碱类的“污垢”，就会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发生一种名为“返潮”的物理现象。
它们会结晶，析出。
从而在画卷表面，形成一层白霜。
而那“女鬼”的形状，只是因为那个区域的盐碱物质，因为某种巧合，沉积得特别厚而己。
那不是鬼。
那是初中化学。
不，那甚至连化学都算不上。
那只是，物理。
良辰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夜。
他以超乎人类想象的耐心，一寸一寸地，清洁了整幅巨大的画卷。
当天光微亮时，他完成了最后一块区域的清洁。
大学士文璧，和那些守了一夜的官员，都双眼通红。
他们看着良辰，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文璧冷笑着，准备向皇帝参奏良辰毁坏国宝的滔天大罪。
“故弄玄虚！待到今夜子时，画圣之魂必将因你的亵渎而震怒，届时……”
他的话还没说完。
皇帝己经再次驾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幅画上。
经过良辰的清洁，那幅《烟江叠嶂图》，仿佛洗去了一层岁月的尘埃。
山更青了。
水更绿了。
烟波浩渺，如临其境。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黑夜的降临。
等待子时的到来。
等待那个“女鬼”的再次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子时到了。
画卷上，静悄悄的。
江水依旧在流。
远山依旧朦胧。
但那个原本应该出现女鬼的岸边，空空如也。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
那个纠缠了皇宫数日的“女鬼”，那个被文璧渲染成“大凶之兆”的“怨气”，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它不是被法术镇压的。
它只是被……洗干净了。
大学士文璧，呆立当场，他毕生构建的，那套关于“神韵”“气场”“风骨”的艺术理论，被一块沾了胰子水的抹布，击得粉碎。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皇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良辰，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赞叹。
他将一枚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据说能“鉴别万物，照见本心”的“鉴世宝镜”，交到了良辰的手中。
“良辰，从今以后，宫中所有典藏、文物、珍宝，皆由你掌管。朕要你，为朕驱散一切虚妄。”
良辰接过宝镜。
就在这时，一名太乐署的官员，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
“公公，祭天大典的编钟……它自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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