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大地的脉搏
治水这件事,有时候不在于堵,而在于疏。
工部尚书何坊,跪在泥泞的堤坝上,痛心疾首。
“陛下!非臣之罪,实乃天意难违啊!”
他的身后,是咆哮的黄河。
浊浪滔天,冲垮了百里长堤,将万顷良田变为一片泽国,正向下游的国都逼近。
何坊是帝国的水利专家。
他主持修建的堤坝,号称固若金汤。
如今,这金汤成了一锅浑水煮青蛙的笑话。
面对震怒的皇帝和焦虑的百官,何坊抛出了他唯一的方案。
“为今之计,只有征发百万民夫,将堤坝加高三尺,加厚一丈!以人力胜天!”
这是一个愚蠢、昂贵且耗时漫长的计划。
所有人都知道,等新堤修好,旧都早己泡在水里。
这时,何坊看到了随驾而来的良辰,以及他腰间那枚代表大理寺的金印。
一个转嫁怒火的阴损念头油然而生。
“陛下!”何坊指着良辰,高声道,“良总管上能断阴阳之案,想必也能通鬼神之意!不如请总管问问这河神,究竟为何发怒?莫非是嫌我等的堤坝,修得不够‘干净’?”
这话阴阳怪气,引得一些官员发出低低的窃笑。
让一个太监去治水,这比让他去绣花还要荒唐。
良辰收到了皇帝“平息水患”的指令。
他走到了咆哮的河岸边。
他无视了工部尚书何坊鄙夷的眼神。
他无视了身后官员们幸灾乐祸的议论。
他无视了脚下奔腾咆哮,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洪水。
在他眼中,这并非“愤怒的河神”。
也不是“失控的灾难”。
这是一个流体,在一个错误的凹槽里,溢了出来。
他的任务,是找到那个“正确”的凹槽。
他没有去看何坊那张漏洞百出的治水图。
他转身,对着皇帝的侍从官,伸出了手。
他要的是地图。
是皇家秘档中,那张最古老的,记录着这片土地数百年前样貌的地图。
他有这个权限。
一张由兽皮制成,边缘己经破损,颜色泛黄的古老地图,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良辰将地图在地上展开。
他看不懂上面标注的古老文字。
他只看那条用蓝色矿物颜料画出的,代表着河流的曲线。
那是一条优美的,舒缓的,遵循着某种自然规律的弧线。
与眼前这条狂暴、僵硬、充满首角的决堤口,截然不同。
他找到了“标准器”。
接下来,就是“校准”大地。
他挥退了所有人。
独自一人,留在了这片被洪水肆虐的土地上。
他俯下身。
将自己的侧脸,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泥土上。
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聆听。
他在聆听。
他在感受。
大地并非死物。
它有自己的脉搏,自己的震动。
洪水的咆哮,是一种高频的,表层的杂音。
而大地深处,那由地壳板块、地下水系、岩层结构共同构成的震动,是一种低沉的,稳定的,如同巨人心跳般的韵律。
良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一天。
他像一尊石像,与大地融为一体。
他的身体,成了一台最精密的人形地震仪。
他感受到了。
松软的,由泥沙冲积而成的土壤,传来的震动是“虚”的。
坚实的,由古老岩盘构成的地层,传来的震动是“实”的。
水,只会欺负软弱的。
它会本能地,寻找最省力的,由“虚”的物质构成的道路。
而那条“实”的道路,才是它最古老,最稳定,也最应该回归的河道。
良辰站起身。
他的脸上,身上,全是泥土。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布袋。
里面装满了白色的小旗。
他开始行走。
他的步伐不大。
但稳定。
坚定。
每走几十步,他就会停下。
再次俯身,将耳朵贴近地面,聆听片刻。
然后,他会在一个点上,插下一面白色的小旗。
他没有罗盘。
没有标尺。
他只是用自己的身体,去丈量大地的脉搏。
他的路线,歪歪扭扭。
不成首线。
在那些“专家”看来,杂乱无章,毫无逻辑。
他绕开了一片看似坚固的平原。
因为他“听”到,那平原之下,是松软的空洞。
他穿过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因为他“听”到,那沼泽之下,是坚硬的岩床。
一天。
两天。
三天。
他没有吃喝,没有停歇。
只是沉默地,行走,聆听,插旗。
一面面白色的小旗,像一排洁白的缝衣针,在这片疮痍满目的大地上,缝出了一条长达数十里的,优美的弧线。
那条弧线,与古老地图上那条蓝色的河流轨迹,渐渐重合。
他正在用自己的脚步,唤醒一条沉睡了数百年的,真正的大河之魂。
皇帝和百官,再次来到了河岸。
他们看到的是一幅荒诞的景象。
一个浑身泥泞的太监,和一条由白色小旗组成的,延伸到天边的虚线。
工部尚书何坊放声大笑。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他以为插几面旗子,就能让黄河改道?”
良辰没有理会他。
他走到了决堤口的上游。
从一名目瞪口呆的士兵手中,拿过一把最普通的铁锹。
他走到了自己插下的第一面旗子旁边。
开始挖掘。
一锹。
两锹。
三锹。
他只是在坚硬的河岸上,挖出了一条狭窄的,不起眼的小水沟。
水沟的一头,连接着咆哮的黄河。
另一头,对准了他用旗帜标出的方向。
浑浊的河水,立刻涌入了这条新的沟渠。
一股细流,顺着沟渠,朝着第一面旗帜流去。
何坊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看!他要用这条小水沟给黄河分流!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那条小小的水沟,在黄河水流的巨大冲力下,瞬间被撕裂,扩大!
决堤口的河岸,大片大片地崩塌。
咆哮的黄河,仿佛一头找到了宣泄口的巨兽,改变了方向。
它放弃了那个错误的,由何坊修建的豆腐渣堤坝构成的河道。
转而涌入了那个由良辰用脚步和心跳“听”出来的,最古老,最正确的河道。
万马奔腾,声震百里。
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那条由白色旗帜组成的优美弧线,向下游奔涌而去。
旧河道的水位,迅速下降。
一场滔天浩劫,被化解于无形。
何坊修建的那些昂贵而无用的堤坝,被孤零零地留在干涸的河床上,像一排巨大的墓碑。
皇帝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怔怔无言。
他缓缓走上前,将一枚象征着帝国所有山川、河流、道路最高管辖权的九龙金印,塞进了良辰的手中。
“良辰,你不是在治水,你是在为这片大地,重新接续上了命脉。”
良辰接过金印。
就在此时,一名面色苍白,身穿翰林院官服的学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声音颤抖。
“公公,那前朝的画圣……他的真迹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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