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林中的回响
鸡同鸭讲，有时候不是因为物种不同，而是因为你站错了地方。
礼部尚书洪庐，正摘下头上的官帽，一脸羞愧地，向皇帝请罪。
“陛下，臣无能！臣有辱国体！”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来自北方雪山之巅，“山鬼”部落的使臣。
帝国需要与这个强大的部落签订一份和平盟约，以确保北境的安宁。
但，问题是，没人能听懂这个使臣的话。
他发出的声音，是一连串高亢的，复杂的，包含了颤音、哨音和弹舌音的“鸟叫”。
帝国最博学的译官，毕生研究上百种语言，此刻，却像一个傻子一样，呆立当场。
洪庐，这位掌管帝国所有外交礼仪，以“雅言”正统自居的尚书大人，在尝试了所有办法后，只能恼羞成怒地，将对方定义为“尚未开化的野人”。
“陛下，此乃蛮夷，其言语不类人声，更近于禽兽，不可理喻！臣建议，将其驱逐出境，再以王师讨伐，扬我国威！”
他看着，因为此事而被召来的，沉默的良辰，心中充满了文人对“技术官僚”的优越感。
“良大总管，”他抚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您能校准器物，不知，这人与兽的分别，又要如何‘校准’？莫非，您也要学鸟叫，来回应这蛮夷的挑衅吗？”
良辰接到了皇帝“与使臣沟通”的指令。
他走上前。
他无视了礼部尚书洪庐，那番充满了傲慢与无能狂怒的“文明”之论。
他无视了周围译官们，那如同看天书一般的，挫败又迷茫的表情。
他无视了这件事背后，那可能引发一场血腥战争的，巨大的地缘政治风险。
在他眼中，这并非“无法理解的语言”。
也不是“人与兽的差别”。
这是一个“信息传递系统”，因为“环境介质”的错误，而导致“信号失真”。
他的任务，是找到正确的“环境”，让“信号”得以完整地，被重新接收。
他静静地，听着那位山鬼部落的使臣，又发出了一连串复杂的“鸟叫”。
他的耳朵，像一台最精密的频谱分析仪。
他分辨着其中的音高。
音调。
节奏。
以及，频率。
他在听的同时，也在看。
他看着使臣的喉咙。
看着他的嘴唇。
看着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然后，他注意到了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细节。
使臣在发出那些高亢的“鸟叫”时，他的脚，会以一种极有规律的，轻微的节奏，敲击地面。
他的舌头，偶尔也会发出一种，频率极低的，类似“哒哒”的响声。
这两种声音，与那高频的“鸟叫”，完全不协调。
良辰明白了。
这不是一种语言。
这是两种。
一种，在空气中传播。
另一种，在……大地中传播。
良辰，转过身，对着皇帝，做出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指了指窗外。
指了指皇宫后苑，那片最茂密的，竹林。
皇帝，看懂了。
他下令，将这次会面，转移到那片竹林里去。
洪庐和一众官员，都觉得匪夷所思。
在庄严的朝堂上谈崩了，难道要跑到竹林里，去跟一个野人过家家吗？
但，他们只能遵命。
一行人，来到了那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幽静的竹林之中。
当那位山鬼部落的使臣，一脚踏上竹林间的，松软的泥土时。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放松的表情。
皇帝，再次示意他，开口说话。
使臣点了点头。
他张开嘴，发出的，还是那一连串，复杂而高亢的“鸟叫”。
但在场的所有译官，都同时，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除了耳朵里听到的鸟叫。
他们的脚底，他们的身体，还感受到了一种，极其轻微的，通过大地和竹根，传递上来的，低沉的“共鸣”。
那名使臣，一边发出鸟叫，一边用脚，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那高亢的鸟叫，是“声母”和“韵母”。
而那由大地传来，被整片竹林，成百上千根竹子，一起“共振”并放大的，低沉的“嗡嗡”声，才是“声调”和“语法”。
在石头建成的，坚硬的，隔绝了大地共鸣的朝堂之上，他们听到的，只是没有意义的，杂乱的“鸟叫”。
而此刻，在这片，能与大地一同呼吸的竹林里。
两种声音，合二为一。
那不再是鸟叫。
那是一种，完整的，立体的，拥有了灵魂的，森林的语言。
首席译官，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呆立当场。
他脸上的迷茫，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震惊所取代。
“我……我听懂了！”他结结巴巴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说……‘伟大的，森林之子，向，伟大的，石头之王，问安’！”
那名山鬼使臣，看到译官的反应，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听”懂了。
和平的盟约，有了最基本的，沟通的可能。
良辰，没有翻译任何一个字。
他只是，换了一个，正确的“房间”。
他不是语言学家。
他是一个，声学环境工程师。
礼部尚书洪庐，呆呆地看着周围，那些因为共鸣而微微颤动的竹子。
他那套，关于“雅言”和“蛮夷”的，高高在上的理论。
被一片，最寻常的，竹林，击得粉碎。
他，和他的整个礼部，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场迫在眉睫的边境战争，消弭于无形。
皇帝看着良辰，看着这个，能“听”懂大地语言的男人，眼神，己经超脱了敬畏。
他将一枚，用南海深处的“听风螺”打磨而成，据说能聆听万物之声的信物，赐予了良辰。
“良辰，从今以后，帝国所有的对外邦交，皆由你来‘聆听’。”
良辰接过海螺。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火急火燎地，从远处冲了过来，脸上带着世界崩塌般的恐惧。
“公公，我们最强的神弩……它射不穿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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