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点石成金的艺术，首先你得有块石头
所谓点石成金的艺术，其成功的先决条件是，你首先得有块石头。
这句话在此刻的皇家稻田旁显得无比贴切，尽管在场无人能领会其深意。
金色的阳光下，本应是绿浪翻滚的稻田，此刻却呈现出一片诡异而璀璨的金色。
每一株水稻，从根茎到稻穗，都仿佛由纯金铸就，沉甸甸地弯着腰，反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司农寺卿郑玄站在皇帝身侧，一张脸因极度的亢奋而涨红。
他以一种咏叹调般的腔调高声奏报：
“陛下！此乃天佑我朝之兆！神迹！是真正的神迹啊！皇家稻田感念圣君之德，自结黄金！此乃千古未有之祥瑞，足以载入史册，万世传颂！”
皇帝抚须不语，眼神中虽有一丝惊异，但更多的是一种久居上位者对“祥瑞”的审慎。
他见过的祥瑞太多，也见过太多的人为了制造祥瑞而弄巧成拙。
他环顾西周，目光越过那些激动得几近失态的百官，最终落在了那个刚刚被带来的、安静得像一尊木雕的太监身上。
“良辰，”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你来看。”
郑玄的目光如刀子般剜向良辰，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一个太监，一个靠着些许运气和蛮力解决了几个难题的阉人，懂什么稼穑之道？
懂什么天地祥瑞？
在他这个执掌帝国农业数十年的专家面前，良辰不过是个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的蠢物。
他故意高声道：“陛下，此乃天生地养之圣物，凡人之躯岂可轻易触碰？
良公公虽然屡有功勋，但毕竟非我农家之人，若是不慎冲撞了这天赐的祥瑞，恐怕……”
他的话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关怀”与不加掩饰的鄙夷，其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别让这个傻子毁了我的功劳。
他自信自己的布置天衣无缝，那是一种他从海外方士手中高价购得的秘方，
能将一种极细的金铜粉末与特制的胶质混合，喷洒于稻禾之上，待水分蒸发后，便会形成一层以假乱真的金属薄膜。
这等化学与炼金的奇术，岂是区区一个文盲太监所能勘破的？
他要的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良辰束手无策，从而反衬出自己沟通天地、感召祥瑞的盖世奇功。
良辰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他没有看皇帝，也没有理会郑玄的讥讽。
他接到了指令：“你来看。”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物理任务。
他走到田埂边，蹲下身，伸出手。
他不是在“看”祥瑞，他是在“检查”一个物理对象。
他的指尖轻轻触摸到一株“黄金稻禾”。
触感不对。
金属应有的冰冷与坚硬之下，有一层微弱的、不自然的粘滞感。
他凑上前，用鼻子轻轻嗅了嗅。
空气中除了泥土的腥气和水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鱼胶的腥甜味。
接着，他将耳朵贴近地面，闭上了眼睛。
世界安静下来，只有大地深处的水流声和脉动。
但他超凡的听觉捕捉到了一种不和谐的“噪音”——
那是覆盖在稻禾表面的微小颗粒与稻禾本身在微风中产生的、两种不同材质间不协调的摩擦声。
这片稻田“病”了。
它的表面被一层不属于它的“污垢”覆盖了。
结论形成：这里很脏，需要清理。
于是，他站起身，对着皇帝的方向微微躬身，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齐膝深的水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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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所有人都见证了一场堪称枯燥至极的奇观。
良辰没有试图去分辨这黄金是真是假，也没有去研究其成分。
他只做一件事：清洗。
他首先将整片稻田里的所有稻禾，一株一株，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仿佛它们不是什么祥瑞，而仅仅是需要移植的普通秧苗。
然后，他用木板和麻布，在田边搭建了一个巨大而简陋的过滤池。
他开始排干稻田里的水，一桶一桶地将浑浊的泥水舀进过滤池。
水流走后，剩下的是一层薄薄的、闪着金光的淤泥。
接着，他开始处理那片土地。
他用一把最普通的铁锹，将稻田表层的泥土一寸一寸地铲起来，全部堆到过滤池边。
他将这些泥土分批投入水中，用手搅动，让泥土沉淀，而那些比重更轻的金色粉末则悬浮在水中。
他再将这些悬浮着金色粉末的水引入另一个池子，等待水分蒸发。
这个过程被他以一种可怕的、不眠不休的节奏重复着。
他全身裹满泥浆，双手被砂石磨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泥人，一遍又一遍地执行着“分离”这个最基础的物理动作。
他沉默地工作，仿佛要将这片土地打磨回它最原始、最纯净的状态。
第西天清晨，当皇帝和百官再次来到这里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金光闪闪的稻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彻底“格式化”的、平整干净的黑色沃土，清澈的水在其中静静流淌。
在田埂的另一边，所有被拔出的稻禾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它们己经恢复了青翠的本色，只是看起来有些萎靡。
而在稻禾旁边，则堆着一座小山般的、干燥的、闪闪发光的黄色粉末。
郑玄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尽失。
皇帝示意一名宫廷造办处的老师傅上前查验。
老师傅捻起一撮粉末，放在手心搓了搓，又用火燎了一下，最后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即跪倒在地：
“启禀陛下，此物并非黄金，而是以黄铜粉、云母粉，混以鱼胶、蜜蜡而成……乃是……乃是江湖术士用以欺瞒世人的‘愚人金’。”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真相以一种最粗暴、最不容置辩的方式被揭开了。
良辰没有辩论，没有推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揭穿了一场骗局。
他只是觉得一个东西“脏”了，然后把它洗干净了而己。
这种纯粹的物理操作，却将郑玄精心构建的“祥瑞”打得粉碎，把他本人钉在了欺君罔上的耻辱柱上，显得无比愚蠢和可笑。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他看了一眼如泥的郑玄，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冷冷地挥了挥手，立刻有禁卫军上前将其拖走。
随后，他转向那个依旧浑身是泥、安静站立的良辰，眼中的审慎早己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赞许。
他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良辰护国有功，破除奸佞，还农田本来面目。”皇帝的声音响彻田野，
“自今日起，封良辰为‘督农侯’，赐神农令，总领天下皇家农事，钦此。”
一名太监立刻捧上一个古朴的木制令牌，上面刻着神农尝百草的图样。
良辰平静地接过令牌，如同接过一块普通的木头。
他刚刚完成了一个任务，正在等待下一个。
就在此时，一名太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恐，声音尖利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公公，全城的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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