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世上没有印错的字，只有放错地方的纸
世界上本没有印错的字，只有被放错了位置的纸。
养心殿内，上一场风波的黑布尚未完全撤去，皇帝劫后余生的轻松笑容还挂在脸上。
这句后来足以颠覆整个帝国出版业的箴言，在当时，还无人能够领会。
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内书堂总管太监王朝恩，一个平日里以沉稳著称的老人，此刻却面无人色。
他手中死死攥着两本崭新的黄历，连滚带爬地扑到御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出大事了！今年的黄历……印……印错了！”
“什么？” 皇帝的笑容僵在脸上。
话音未落，闻讯赶来的礼部尚书胡宪，一位掌管帝国所有礼法、祭祀、历法的大儒，己经一步抢上前，从王朝恩手中夺过黄历。
他只翻了两页，脸色就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错了！全错了！‘谷雨’节气，竟比钦天监的测算早了一天！‘立夏’的干支，也与主位相冲！完了……全完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和绝望，对着皇帝嘶吼道：
“陛下！历法乃国之重器，农耕、祭祀、婚丧、嫁娶，万民之事，皆系于此！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此错一生，必将导致农时大乱，颗粒无收！
祭祀失时，祖宗不享！此乃动摇国本之大祸，是天降惩戒的至凶之兆啊！”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口丧钟，敲得人心惶惶。
他猛地一指抖成一团的王朝恩：“是你！内书堂监印不力，酿成此等滔天大祸！
此番错印，不下三十万册，己发往各州府！如今追悔莫及，除非将所有木雕版尽数销毁重刻，耗时至少半年！
这半年，我朝将无历可用！天下将乱！”
恐慌的气氛瞬间被拉满。
半年！一个没有历法的帝国，其混乱程度不亚于一场内战。
胡宪说完，目光如刀子一般剐向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良辰，嘴角勾起一丝混杂着绝望与挑衅的冷笑：
“镇国公！你既能定国，又能安邦，不知今日这等‘信息’之错，而非‘物质’之损，你又当如何‘修理’？
莫非你能凭空变出三十万册正确的黄历来不成！”
这句刁难，又急又快，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抽象的难题，狠狠地砸在了良辰面前。
皇帝的目光也转向良辰，声音里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良辰，此事……”
良辰动了。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胡宪所描绘的末日景象中时，他己经走上前，从失魂落魄的王朝恩手中，拿过了那两本被定义为“灾难”的黄历。
他的世界里，没有“节气”，没有“干支”，更没有“国运”。
他看到的，只是两叠被装订起来的、上面印着墨迹的纸。
问题不是“信息错了”，而是“这些墨迹的排列，不符合预期”。
他走到御前的书案旁，将两本黄历并排放下。
他的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眼前不是什么“凶兆之物”，而是两个需要被校准的普通零件。
他拿起一本，翻开。
又拿起另一本，翻开。
他的目光在两本书页之间快速移动。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
“水。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两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胡宪的眼睛猛地瞪大：“你要做什么？销毁罪证吗？晚了！”
一名小太监颤抖着端来一碗清水，又从卫士腰间抽出一柄锋利的解腕尖刀。
良辰接过刀，刀光一闪。
只听“唰”的一声，他竟将其中一本黄历的装订线，齐根斩断！
书页哗啦一下散开，变成了一叠凌乱的纸。
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皇帝面前，毁坏关乎国运的黄历，这本身就是死罪！
但他没有停。
他将刀锋转向另一本，同样一刀，第二本黄历也散了架。
现在，他面前是两堆看似完全报废的纸张。
胡宪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怒斥，良辰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把所有话都噎了回去。
良辰伸出两根手指，在清水里蘸了一下。
他从左边那堆纸里，拈起最上面的一张。
又从右边那堆纸里，拈起最上面的一张。
他将两张纸，用那沾了水的手指，沿着边缘，轻轻地对合，按在了一起。
然后，他抬起头，将那张由两页“废纸”重新拼接而成的、崭新的一页，展示给所有人看。
那一瞬间，胡宪的呼吸停滞了。
他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看到了什么？
左边那一页，正是原本印着错误“谷雨”节气的那一页。
而右边，本应是胡言乱语的另一页，此刻，却完美地承接了上一页的历法内容！
日期、节气、吉凶宜忌，所有的一切，都严丝合缝，精准无误！
“这……这怎么可能！” 胡宪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他疯了一样冲上前，从良辰手中抢过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
王朝恩这位老印刷官，在愣了三秒之后，突然浑身一震，像是被闪电劈中。
他猛地一拍大腿，用一种混合着狂喜和懊悔的哭腔喊了出来：
“是合页！是合页印错了！我朝印书，乃是一张大纸印正反两页，而后对折装订！
我们……我们把纸的正反面，给印反了啊！”
真相，在这一刻，以一种最简单、最富戏剧性的方式，轰然揭晓！
根本没有什么“天降凶兆”，也没有什么“雕版错刻”。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愚蠢到极点的、流程上的物理错误！
所有的信息都是对的，只是它们的物理载体——纸张——被错误地组合了。
左页的内容，被印在了本该是右页的背面。
右页的内容，则印在了左页的背面。
所以单独看每一页，都是与前后完全不搭的“乱码”。
而良辰的破局之法，简单到令人发指。
他甚至没有去思考什么印刷原理。
他只是觉得这两堆纸“乱”了，他就从两堆里各取了一张，把它们重新“排序”了一下而己。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答案。
胡宪这位皓首穷经的历法大儒，这位满腹经纶的礼部尚书，此刻呆立当场。
他那套关乎国运、天人感应的宏大理论，他那套需要耗时半年、倾尽国力的解决方案，在良辰这“蘸水粘纸”的简单动作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被自己的“专业”和“博学”，给狠狠地耍了。
“不必重刻，”王朝恩激动得语无伦次，“只需将所有黄历拆开，将第一页和第二页，第三页和第西页……单双页重新组合，再装订起来即可！
一周！最多十天，三十万册黄历，便可尽数修正！”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大祸，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被消弭于无形。
皇帝看着面如死灰的胡宪，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堆“废纸”，最终，他放声大笑起来。
他指着良辰，对所有人道：“胡爱卿，你即刻去内书堂，亲自监督他们，把纸给朕一张一张粘回来！
良辰！你为我大周，又一次校准了时间！今日起，你便是‘司辰侯’！此‘定时圭’，你拿着，替朕看好这天时！”
一座由黄金打造的、小巧的日晷模型，被递到了良辰手中。
他平静地接过，如同接过一块普通的石头。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赤红锁子甲、英姿飒爽的女卫率，撞开所有人，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疾步冲到殿前，声音急促而尖利：
“公公，皇后娘娘的凤驾……被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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