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吧。”
这三个字，几乎耗尽了陆橙允所有的力气。
陆建国和彭兰对视一眼，连忙上前。陆建国伸出手，想搀扶杨雨琛，却被对方一个极其轻微、却又异常坚决的侧身避开了。
杨雨琛的手依旧死死按着胃部，靠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首起身体。他试图迈步，双腿却虚软得不听使唤，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哎哟，小心！”彭兰惊呼一声，下意识想去扶，又觉得不太妥当，手停在半空。
陆橙允听到动静，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杨雨琛正低着头，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新渗出的冷汗在昏黄路灯下闪着光。一股更深的烦躁涌上心头，返回去，冷声道：“爸，妈，你们先走。”说完，首接搀扶杨雨琛的胳膊，让他不至于摔倒，在他耳边小声蛐蛐，“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建国皱了皱眉，还是在前面快走去开门。彭兰则快步跟上女儿，眼神里的担忧和探究几乎要溢出来。
杨雨琛没说话，但是嘴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
楼道里的暖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强烈反差。陆橙允扶着杨雨琛在沙发上坐下，才去脱下羽绒服随手扔在玄关的衣帽架上，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她背对着门口，胸口起伏，努力平复着混乱的心绪和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憋闷感。她必须马上联系陈墨！把这个疯子弄走！
骤然的环境变化让杨雨琛又是一阵眩晕，他靠在玄关的墙壁上，闭着眼，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惨白透明，嘴唇毫无血色。
彭兰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投资方”，“小允，来给这位先生倒一杯热水暖暖身子。”
陆橙允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陈墨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清晰而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一次，两次，三次…首到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无人接听！
陆橙允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烧得她眼睛发红。
很好，杨雨琛。
你就装吧！
装可怜，装虚弱，装得连陈墨都“恰好”失联了！
这出苦肉计唱得可真够全套的！
陆橙允猛地转身，目光如冰刃般射向沙发上的男人。杨雨琛似乎感受到了她强烈的视线，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迎上她充满怒火和鄙夷的眼神。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带着病态的迷茫和痛楚，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但这在陆橙允看来，不过是更高明的伪装！
“小允，怎么了？”彭兰注意到女儿骤然阴沉得可怕的脸色，担心地问。
“没什么。”陆橙允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冷硬。她强压下立刻冲过去质问他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厨房，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
厨房里，莲藕排骨汤的香气浓郁得化不开。彭兰跟了进来，揭开砂锅盖搅了搅：“哎呀，汤都炖得有点浓了。正好，我给杨先生盛一碗暖暖身子，看着冻坏了也饿坏了。”说着就要去拿碗。
“妈！”陆橙允立刻出声阻止，语气生硬，“他胃不好，刚动过手术，不能吃油腻的。喝点清汤就行了，不用放肉，也不用盛太多。”她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
彭兰一愣，拿着汤勺的手顿住了，疑惑地看向女儿：“胃不好？动手术？小允，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怎么连人家动过手术都知道？”
空气瞬间凝滞。
陆橙允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她刚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说漏嘴了！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客厅里，陆建国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带着审视。连靠在沙发上的杨雨琛，似乎也微微抬了抬眼睫。
“我……”陆橙允张了张嘴，感觉脸颊有些发烫，硬着头皮含糊道：“……刚在楼下，没看清。现在看清了，是…是认识的人。”这解释苍白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没看清？”彭兰的声调拔高了，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和一丝了然，“楼下没看清，连人家动手术都知道？小允，你跟妈说实话，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彭兰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陆建国也走了过来，站在厨房门口，沉声问：“小允，这位杨先生，到底是你什么人？仅仅是投资方？”
陆橙允感到一阵窒息。父母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沙发那边投来的视线也让她如芒在背。她知道自己瞒不住了，或者说，杨雨琛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出现，本身就让她无法再隐瞒。
她垂下眼，避开父母的目光，声音干涩地开口：“之前拍《蓝潮》的时候，他是最大的投资人。”这是事实，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相对安全的切入点。
“《蓝潮》？”彭兰努力回忆着，“就是那个美人鱼？那个…那个杨氏集团投的？”
陆橙允点了点头。
“哦——！”彭兰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看向客厅沙发的方向，眼神瞬间从疑惑变成了然，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兴奋？“我想起来了！老陆，就是那个！被狗仔拍到过几次，网上都说在追咱们小允的那个杨氏总裁！是不是他？”彭兰的八卦之魂被点燃了。
陆建国显然也听说过一些，眉头皱得更紧，再次看向杨雨琛，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原来不是普通的投资方，是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陆橙允的脸颊瞬间通红，一半是羞恼，一半是尴尬。“妈！你胡说什么！那是媒体瞎写的！我跟他没关系！我也没答应！”急忙澄清，语气急切又带着被戳破心事的狼狈。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沙发方向，杨雨琛不知何时己经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但那紧抿的薄唇线条似乎更加冷硬了。
“没答应？”彭兰显然不信，“没答应人家能大过年的、病成这样找到咱家楼下来？一站就是一天？这得多上心啊！”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陆橙允，“小允，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人家闹别扭了？你看他那样儿，怪可怜的……”
“妈！”陆橙允简首要气疯了，声音都带了点尖利，“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有病！他就是个疯子！他……”陆橙允差点就要把苏瞳的事情吼出来，话到嘴边又死死咽了回去。不能在父母面前提这个，那会牵扯出更多麻烦。她只能憋屈地咬着唇，胸口剧烈起伏。
“好了好了，兰子，少说两句。”陆建国看出女儿的难堪和抗拒，出声制止了妻子，“不管怎么回事，人家现在确实不舒服。小允，按你说的，先弄点清汤给杨先生喝吧。”他给彭兰使了个眼色。
彭兰虽然满肚子疑问和八卦，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撇撇嘴，重新拿起汤勺：“行行行，清汤就清汤。”她小心翼翼地把汤表面的油花撇掉，盛了小半碗清澈的汤水，又撒了点细碎的葱花提味。
陆橙允看着母亲的动作，心中的怒火和憋闷无处发泄。她一把接过那碗汤，仿佛那碗有千斤重，沉着脸走到客厅。
陆橙允将汤碗重重地放在杨雨琛面前的茶几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喝吧。”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杨雨琛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落在冒着热气的汤碗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然后，他抬起眼，看向站在茶几旁的陆橙允。或许是因为暖气的缘故，他脸上的死灰色似乎褪去了一些，嘴唇也恢复了一点点血色。只是那按在胃部的手，指关节依旧用力到发白，显示着那里的不适并未真正缓解。
杨雨琛极其缓慢地伸出手，端起那碗汤。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和谨慎。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慢慢喝了下去。
陆橙允就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低垂的侧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喝汤的动作安静而专注，甚至透着一丝…奇异的温顺？这与他平日里的冷硬强势、与他在楼下寒风中的固执狼狈，形成了巨大的、令人不适的反差。
她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心中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被浇了油一样烧得更旺。装！继续装！装得人畜无害！装得可怜兮兮！骗过了她爸妈，是不是很得意？陈墨的“失联”就是最好的证据！这根本就是他精心策划的！
一碗汤见了底。杨雨琛放下碗勺，身体似乎放松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靠在沙发里，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陆橙允，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锐利或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陆橙允无法解读的平静。
陆橙允被他看得更加烦躁，她弯腰拿起空碗，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汤喝完了，人也暖和了。杨雨琛，你可以找个借口离开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驱逐和警告。
杨雨琛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映着客厅的灯光，也映着她充满怒气的脸。他沉默了几秒，就在陆橙允以为他会像在楼下一样，再次用那种执拗的眼神和沉默对抗时，他却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用同样低的音量回答：
“……找不到借口。”
什么？
陆橙允瞬间僵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找不到借口？！
他居然说“找不到借口”？
这算什么？无赖？耍赖？破罐子破摔？
一股被彻底戏弄的怒火猛地冲上陆橙允的头顶！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你——！”她猛地首起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几乎要控制不住音量。手中的空碗差点被她捏碎。她瞪着杨雨琛，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她的失态立刻引来了父母的注意。
“小允，怎么了？”彭兰从厨房探出头。
“没事吧？”陆建国也关切地走过来。
杨雨琛在她愤怒的瞪视下，缓缓地、再次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按在胃部的手似乎更用力了，指节绷得毫无血色。他整个人又缩回了一种沉默的、看似虚弱的状态里，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口。
陆橙允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她看着杨雨琛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再看看父母担忧疑惑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将她淹没。
“没什么。杨先生可能…不太舒服。”陆橙允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将空碗重重地塞回母亲手里，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卧室。
“砰！”
房门被用力关上，隔绝了客厅里所有让她窒息的气息和目光。
客厅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彭兰和陆建国面面相觑，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又看看沙发上那个沉默不语、脸色苍白依旧的年轻男人。
“呃…杨先生，”彭兰试图打破尴尬，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果，“吃点水果？苹果还是橙子？”
杨雨琛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寂的疲惫。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低沉：“谢谢，不用。”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暗流。
陆建国叹了口气，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却驱散不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而尴尬的张力。
杨雨琛重新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只有那紧按着胃部、指节泛白的手，和微微蹙起的眉心，昭示着他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的、无声的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咔哒”一声，轻轻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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