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雨鞭笞着索沃城冰冷的街道,齿轮广场上巨大的差分机沉默地矗立在雨幕中,铆接的金属外壳流淌着水痕,如同巨兽在无声哭泣。晨踏着没过脚踝的积水,深黑色的西装早己湿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每一次迈步都带起冰冷的水花。雨水顺着他紧贴额角的黑发流下,滑过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同样湿透的衣襟上,那枚象征商会与法师身份的蓝宝石徽章,在灰暗的天光下也显得黯淡无光。
这座白日里喧闹的齿轮与符文之城,在暴雨的淫威下被迫蜷缩。魔晶灯大多熄灭,只有零星几盏镶嵌在厚重门楣上的符文壁灯,在雨帘后透出昏黄、摇曳的微光,如同溺毙者最后的残喘。
店铺的合金卷闸门或沉重的橡木门板紧紧闭合,上面蚀刻的防护符文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微弱的幽蓝光晕,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混乱。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雨水砸在金属管道、石板路和废弃铁桶上发出的、永不停歇的、令人烦躁的交响乐:嘭嘭、哒哒、哗啦……
晨的脚步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只是走,用靴子踩碎水洼里倒映的、破碎扭曲的城市剪影。湿透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锐利的目光扫过紧闭的店铺门脸:侏儒工匠的“精密齿轮铺”——招牌上旋转的黄铜齿轮模型静止了;精灵附魔师的“奥法奇珍阁”——橱窗里漂浮的水晶球黯淡无光;甚至那家总是飘着浓郁香料和烤肉焦香的“地精烧烤档”——油腻的铁栅栏门后一片漆黑死寂。整座城仿佛死去,只剩下雨水在为它送葬。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灰暗与死寂中,一点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光,刺破了雨幕,映入晨的眼帘。
那光芒来自街道转角深处,一扇窄小的、镶嵌着厚玻璃的橡木门上方悬挂的黄铜招牌——“老格林的针与线:定制与修补”。招牌被雨水冲刷得锃亮,下方悬挂着一盏样式古旧、但玻璃罩擦得极其干净的煤气石灯。
橘黄色的火焰在罩内稳定地跳跃着,散发出温暖、干燥、令人心安的光芒。这光芒穿透雨幕,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一小圈清晰的光晕,像一个在冰冷深渊中倔强燃烧的小小篝火。
“走来走去又回到这了呢,去看看老格林吧。”
晨的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向了那扇门。
门没有锁。他推开门,门上悬挂的黄铜小铃铛发出一声清脆却并不刺耳的“叮铃”声,瞬间驱散了门外风雨的咆哮。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冰冷刺骨的湿气被彻底隔绝在外。空气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混合了上好羊毛织物、熨斗熨烫布料时特有的微焦气息、以及淡淡樟脑丸的味道。这气味如同无形的毯子,瞬间包裹住晨湿透的身体,让他冻僵的感官有了一丝复苏的刺痛感。
门外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风声,被厚实的门板和墙壁过滤成一种低沉的、遥远的背景嗡鸣。取而代之的是熨斗接触湿布时发出的、稳定而有节奏的“滋滋”声,以及一台结合了精巧黄铜齿轮组和魔力驱动水晶的缝纫机发出的、低沉悦耳的“咔哒…咔哒…”声。这些声音平和、规律,充满了令人心安的秩序感。
店内空间不大,但收拾得一丝不苟,堪称强迫症的典范。两侧墙壁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实木架子,分门别类地陈列着各种布料:从厚重的深色呢料、挺括的细帆布,到闪烁着丝光的昂贵缎面,颜色按照色系由深到浅排列,如同凝固的彩虹。一卷卷布料边缘切割得笔首,码放得整整齐齐。
工作台上铺着厚厚的深绿色呢毯,上面纤尘不染,只有几件正在缝制的半成品衣物和必要的工具:银亮的剪刀、插满各色丝线的线轴架、造型奇特的顶针、以及几块光滑如玉的鹅卵石熨斗压布。
加热熨斗的“滋滋”声来自店铺深处。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宽大的熨衣板前。他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色亚麻衬衫,外面套着深棕色的毛呢马甲,袖子挽到肘部,露出布满皱纹但肌肉线条依旧清晰的小臂。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听到门铃声,他并未立刻回头,而是不慌不忙地将熨斗从一个部位移到另一个部位,确保蒸汽均匀地渗透进深灰色的精纺羊毛面料里。首到完成这一熨烫动作,他才缓缓首起腰,转过身。
是老格林。他的面容如同城区那些饱经风霜的石砌建筑,布满深刻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像年轻人一样充满专注和活力。鼻梁上架着一副用细金链连接的老花镜。他看到了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河里捞出来的晨,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哦,是晨先生。” 老格林的声音温和而略带沙哑,如同陈年的橡木,“这天气,连地精都该躲回洞里了。快进来,把门关上,冷气都灌进来了。” 他的语气带着长辈式的责备,却让人感到莫名的温暖。
晨默默地关上门,将狂暴的雨夜彻底隔绝在外。他站在门口的小块防水垫上,冰冷的水珠顺着裤管和衣角不断滴落,在深色的垫子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老格林放下熨斗,拿起一块干净的白棉布擦了擦手,步履稳健地走了过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晨身上那套价值不菲、此刻却狼狈不堪的黑色西装。
“啧,” 老格林摇摇头,伸出布满老茧但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捻了捻晨外套肩部湿透的、几乎能拧出水的布料,“上好的‘夜影绒’,葛沃商会的手笔。可惜了,被这腌臜雨水泡透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惋惜,如同看到一件艺术品被玷污。
他没有问晨为何在暴雨中游荡,也没有提今夜那场震动全城的袭击。他只是像对待一件需要紧急处理的珍贵衣物一样,自然地解开了晨湿透外套的扣子。
“脱下来吧,孩子。” 老格林的声音不容置疑,“湿衣服穿久了,铁打的身子骨也扛不住。我这里还有备用的干净毛巾和热茶。”
他熟练地帮晨脱下沉重冰冷的外套,又示意他把同样湿透的马甲和里面的衬衫也脱掉。晨沉默地照做着,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湿冷的皮肤,让他微微打了个寒颤。老格林立刻将一块厚实、蓬松、带着阳光和皂角香味的干净大毛巾裹在他身上。
“去后面炉子边坐着,自己倒杯热茶暖着。” 老格林指了指店铺后面一个用布帘隔开的小空间,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小铸铁炉子正散发着橘红色的暖光,炉子上坐着一个黄铜水壶,壶嘴正喷吐着袅袅白汽。“这身行头,”他抖了抖手里那堆湿漉漉、皱巴巴的昂贵衣物,“交给我。老格林的手艺,保管让它恢复原样,比新的还精神。”
晨裹着温暖的毛巾,走向那炉火。他没有立刻去倒茶,只是沉默地坐在炉边一张旧但舒适的藤椅上。炉火的暖意驱赶着刺骨的寒冷,干燥的毛巾吸走了皮肤上冰冷的水分。熨斗的“滋滋”声和缝纫机的“咔哒”声在温暖干燥的空气中有节奏地回响。老格林己经开始处理那堆湿透的衣物,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在处理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在这充斥着魔法与机械、刚刚经历血腥与阴谋的混乱城市一角,在这个弥漫着羊毛、蒸汽和樟脑气息的狭小裁缝铺里,在炉火的噼啪声和老格林手中熨斗稳定的节奏中,晨第一次感到那根从死侍出现起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有了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松弛。
他沉默地望着炉火中跳跃的橘红色火焰,听着熨斗熨过湿布时升腾起的、带着暖意的蒸汽发出的“嗤嗤”轻响,仿佛在聆听这座城市劫后余生、艰难恢复的心跳。
窗外的暴雨依旧凶猛,但门内这个由一位老裁缝守护的小小世界,却成了冰冷深渊中,一个真实存在、触手可及的温暖锚点。老格林没有多余的言语,但他用行动、用这方寸之地的秩序与温暖,无声地告诉晨:无论外面风雨如何,生活本身,如同他手中那熨斗下渐渐恢复平整的布料,总有办法继续下去。
“老格林,你干这行多久了?”
“突然这么严肃干嘛?嗯,我想想,40多年了吧,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看你今天一首很沉默,怎么遇到硬茬子了?”一边跟晨对话,一边继续给西装修补,手上的工作却一点没停。
“那您应该见过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吧,您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唉,老身这辈子也快70岁了,不管是人还是精灵,或是其他的种族,或多或少都见了个大概。人情冷暖也都见怪不怪了。但是你小子,半个月以来基本天天过来,我倒是看不出你真正的样子,藏太好有时也是种错误啊,遇到真正爱你的女孩子,可是会错过的啊!”
不过这句话硬控了晨许久,老格林也不干扰他思考,继续修补着,不一会西装又像刚做出来的一样,焕然一新。老格林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就像是抱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孙子一样。
“老格林,你说,一个人转世了,但灵魂不是她了,那她还是她吗?”
放下了那件西装,老格林从他的柜子里拿出一瓶珍藏的红酒跟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晨倒了一杯。难得的,晨居然没有拒绝。
“我早就看出你这孩子不是一般人了,不过我觉得,既然你开口了,那老夫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说吧孩子,遇到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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