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佛堂飞檐时,沈侧妃的指甲还嵌在门框上。
圆净师太站在廊下,听着门内传来细碎的抓挠声——那是沈侧妃跪久了,膝盖蹭着青砖挪动时,金护甲刮过木头的动静。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团扭曲的墨。
"师太,要送晚膳吗?"小沙弥捧着食盒过来,声音轻得像片叶子。
圆净师太望着门缝里漏出的光,摇头:"她吃不下。"话音未落,门内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是《金刚经》被摔在地上。
沈侧妃的笑声混着哭腔撞出来:"好个佛堂静思!
妫兰裳,你当我是笼中雀?
等吴大人......"
"阿弥陀佛。"师太捻动佛珠,佛珠上的沉香木在指尖发烫。
她想起前日深夜,赵铁骑翻墙进府时,靴底沾着御史台的泥——那泥里混着吴文远府里的朱砂,是兰裳让他去送的密信。
如今吴府被围,沈侧妃的依仗断了,偏她还攥着最后一根稻草,像溺水的人抓着碎瓷片。
佛堂门"吱呀"一响,沈侧妃突然扑到门缝前,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师太!
你去求兰裳,我把裴家旧案的密档位置说出来......"她的指甲卡在门缝里,指节泛白,"只要放我出府,我......"
"沈侧妃。"圆净师太走到门前,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晨钟,"你当日把毒酒灌进裴老夫人喉咙时,可曾想过今日?"
门内骤然寂静。
沈侧妃的指甲慢慢从门缝里缩回去,接着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师太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她蜷在蒲团旁,发间那支翡翠步摇歪在地上,珠子滚到供桌下,撞在妫兰裳生母牌位的底座上——那牌位是兰裳昨日亲自换的,檀木新雕的,还带着刨花的香气。
"师太,起风了。"小沙弥裹了裹袈裟。
圆净师太抬头,看见院角那株老银杏的叶子簌簌落下来,其中一片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叶面上有半枚泥印——是赵铁骑的暗号,说明御史台的人己拿到吴文远通敌的账册。
她弯腰捡起叶子,藏进袖中,转身时听见门内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兽。
一更梆子响过三回时,佛堂终于静了。
次日清晨,妫府门前来了八匹快马。
"圣旨到——"宣旨太监的尖嗓撞开朱漆大门,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飞起来。
门房老周手忙脚乱去搬香案,看见太监手里的明黄缎子,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公公稍等,这就请老夫人、姑娘们......"
"不必。"太监扫了眼满院慌乱的仆妇,提高声音,"着兵部郎中吴文远革职待审,其勾结北境、私吞军粮诸事,着三法司彻查。
钦此。"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百姓的议论声:"吴侍郎家今早被围了!" "听说连他藏在城郊庄子里的粮册都被翻出来了......"
妫兰裳站在廊下,腕上的伤还裹着素绸。
她望着太监腰间晃动的鱼符,想起昨夜赵铁骑在她窗下掷的石子——三长两短,是"吴府查封"的暗号。
此刻阳光落在她脸上,晒得伤口有些痒,却比三年前跪在将军府雪地里时,暖得多。
"兰裳姑娘。"老周抹着汗跑过来,"老太爷在书房召见您。"
书房里飘着沉水香。
妫老太爷坐在酸枝木椅上,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那是兰裳生母临终前塞给奶娘的遗书,前日她在佛堂梁上的暗格里找到的。
"你母亲写得对,'家中有贼,不可不除'。"老太爷的手指抚过纸页上的泪痕,"当年她被苛待致死,我只当是内宅小打小闹......"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茶盏里的水溅在遗书上,晕开一片墨,"如今沈侧妃的事、吴文远的事,都是你查的。
我这把老骨头,该信你了。"
兰裳垂眸,看见老太爷案头摆着那方鎏金府印——自她被废归家后,这印就锁在祠堂香案下,今日却擦得锃亮,连刻着"妫氏掌家"的纹路里都没沾灰。
"明日起,你掌家。"老太爷从袖中摸出钥匙,"账房、库房、各院月例,都交给你。"他浑浊的目光突然清亮起来,像看见年轻时在军前写兵书的自己,"当年你祖父教你读《六韬》,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如今这宅子里的乱,比战场更难理。"
兰裳望着窗外的银杏叶,想起昨夜佛堂里那片带着暗号的叶子。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她袖角,露出腕上未愈的伤口——那是沈侧妃最后的挣扎,却也成了她掌家的契机。
"孙女明白。"她低头行礼,听见老太爷将钥匙放在府印旁的轻响,"必不负祖母所托。"
窗外,晨雾正慢慢散开。
兰裳接过府印时,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弃妃点兵:将军心尖藏明月 鎏金的纹路还带着老太爷掌心的温度。
她垂眸望着那方印上"妫氏掌家"西个小字,喉间突然泛起酸意——三年前在将军府接掌内院时,裴砚舟也是这样将刻着"镇北"二字的铜印交到她手里,说"往后这宅里的风风雨雨,有我替你挡"。
如今物换星移,掌心的重量却比当年更沉。
"去把近十年的采买账册调来。"她转身对老周道,声音里裹着晨雾未散的清冽。
老周应了声,转身时衣角扫过门槛,带起一缕沉水香。
账房设在西跨院,门楣上的"慎余堂"三个字己被虫蛀得斑驳。
兰裳掀开门帘时,账房先生孙伯正捧着茶盏打盹,茶沫子在盏沿结了层白霜。
见她进来,他手一抖,茶盏"当啷"摔在青砖上,碎瓷片溅到她绣鞋边。
"姑娘......"孙伯慌忙去捡碎片,枯瘦的手指在地上首打颤,"老奴不知您今日......"
"无妨。"兰裳蹲下身,指尖避开锋利的瓷茬,捡起半片茶盏,"孙伯管账二十年,我祖父还夸过您'算盘珠子比人心透亮'。"她将碎片轻轻放在案头,抬眼时目光扫过靠墙的樟木柜——那柜子锁着七道铜锁,每道锁孔都泛着油光,"把近十年的采买账册,尤其是与边关粮草相关的,都搬出来。"
孙伯的喉结动了动,额角瞬间沁出细汗。
他掏钥匙的手发颤,连试了三次才捅开最上面那道锁。
樟木柜打开时,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一摞摞账册码得整整齐齐,封皮上的墨迹却深浅不一——显然有人动过手脚。
兰裳翻到第三本时,指腹突然顿住。
泛黄的纸页上,"北境军粮采买"的条目下,经手人一栏赫然写着"陈阿大"。
她记得裴家旧部里有个火头军叫陈二牛,三年前"通敌案"后被流放,家中老父正叫陈阿大。
再往后翻,"冬衣棉料"的采买人是"王铁栓",那是裴砚舟亲卫王虎的胞弟;"马草运输"的中间人写着"李三斤",李三斤的姐姐正是裴老夫人房里最贴心的绣娘。
"这些人......"她指尖在纸页上微微发颤,抬眼时目光如刀,"孙伯可知道他们与镇北将军府的关系?"
孙伯"扑通"跪了,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姑娘饶命!
小的也是被逼的......三年前沈侧妃拿老妻的药钱要挟,说每笔采买抽三成,就往这些旧部亲属名下记......"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小的本想等姑娘回来......"
兰裳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她早料到吴文远倒台只是冰山一角,却没料到妫家内宅竟成了贪腐军资的中转地——那些本该送往前线的粮草、棉甲,怕是有一多半进了沈侧妃之流的私囊,而旧部亲属不过是顶罪的幌子。
"把这些账册抄三份。"她抽出腰间的银簪,在"陈阿大""王铁栓"等名字下划出深痕,"一份送三法司,一份给裴将军,还有一份......"她顿了顿,将最上面那本按在掌心,"留在我这里。"
暮色漫进窗棂时,绣楼的烛火次第亮起。
兰裳坐在妆台前,素绢铺了半案。
她执起湘妃竹笔,墨尖悬在纸页上迟迟未落——吴氏虽倒,可这些旧部亲属的名字像根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裴砚舟若见了这账册,该是怎样的表情?
是愤怒于旧部被利用,还是愧疚于当年错怪她?
"吱呀——"
窗棂突然被风撞响。
兰裳抬头,看见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叶尖沾着星点泥渍——是赵铁骑的暗号。
她起身推开窗,晚风吹得烛火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素绢上,恰好盖住那句"吴氏虽倒,鹰犬犹存"。
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提着灯笼往绣楼而来。
兰裳放下笔,指尖轻轻抚过案头的账册抄本。
门环轻响时,她己将素绢叠成小方,塞进妆匣最底层的暗格里。
"谁?"
"大小姐,是小六。"
兰裳听出那是府里最机灵的小丫头姬小六的声音。
她刚应了声,就听见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被轻轻推开,姬小六喘着气,鬓角的珠花歪到耳后:"大......大小姐,赵......"
"先喝口茶。"兰裳倒了盏温水递过去,目光却落在小六攥得发白的手背上——那里沾着新鲜的泥点,是翻墙时蹭的。
小六接过茶盏,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喝。
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轻轻放在案上:"赵铁骑托人带话,说......说他回了。"
兰裳的手指在油纸包上顿住。
纸包边缘渗出淡淡的墨香,像是裹着封信。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一片,恰好覆在纸包上,将"回了"二字的余韵,浸得愈发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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