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第三声时，紫藤花架的阴影里终于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
妫兰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她望着窗台上那盏白瓷灯，灯芯燃到第三寸，松脂混着灯油的气息在夜风中散出几缕焦甜——这是她与裴府暗卫约好的信号：灯油掺松脂，燃至三更三点，便是接应人现身的时辰。
"夫人。"
低哑的男声从花架后溢出，像一片被夜露浸过的碎瓷。
李校尉从紫藤枝桠间转出来时，腰间短刀的牛皮鞘擦过青石，发出极轻的"噌"响。
他玄色劲装沾着巷口的露水，额角还凝着粒水珠，顺着刀刻般的下颌线滚进衣领，"将军让末将带话，账册内容己核对。"
他递来的信笺裹在半片银杏叶里。
妫兰裳接的时候，指腹触到封蜡未干的温度——裴砚舟惯常用松烟墨调蜜蜡封笺，这熟悉的黏腻触感让她喉间发紧。
展开时，信纸上的小楷力透纸背，"北境军粮月耗虚报三成，余者经吴记粮行转胡骑，确证。"
"我这里有副本。"她转身从妆匣最底层抽出个青缎包，绣着并蒂莲的针脚还带着白日里的体温，"吴掌柜密室那本是掩人耳目的，真正的账册三个月前就被我拆进绣样里了。"她将青缎包推过去，烛火在她眼尾扫出细碎的光，"但有两处疑点：上月十五胡骑劫营那日，吴记粮车恰好提前半日出城；前月三皇子巡查军库，第二日胡骑就改了运粮路线。"
李校尉的手指在信笺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裴砚舟教出的亲卫惯有的思考动作。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妫兰裳腕间那串檀木佛珠——三年前将军府年宴，她就是戴着这串佛珠，在满座贵女中替裴砚舟挡下了三杯罚酒。
"夫人是说......"
"有人在朝中替他们递消息。"妫兰裳的指甲掐进掌心，绣楼外的更鼓声突然近了些，"李校尉，你替我带句话给裴将军。"她望着窗台上那盏灯，灯花"噗"地炸开，像极了三年前上元夜，裴砚舟举着灯为她寻丢失的耳环时，灯芯迸出的星子，"我不会袖手旁观。"
"大小姐。"
姬嬷嬷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带着经年累月的沉稳。
老嬷嬷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鬓角的银簪闪了闪，"将军如今......"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妫兰裳腰间那枚被揉皱的定北王妃玉佩上，"未必肯信你还愿趟这浑水。"
妫兰裳指尖一颤，玉佩上"砚"字刻痕硌得掌心生疼。
她想起三年前冬夜，裴砚舟捏着所谓"通敌密信"摔碎茶盏时，也是这样的语气——冷得像北境的雪，却在碎瓷扎进她手背时，又红着眼眶替她包扎，指腹擦过伤口时轻得像片云。
"他信不信不重要。"她将青缎包塞进李校尉手里，动作快得像是要掐断某种翻涌的情绪，"重要的是，当年我母亲被诬通匪时，他说'妫家女儿的骨头，不是风一吹就折的'。"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紫藤花瓣落在灯盏上，被火焰舔出焦黑的边，"如今这骨头......"
李校尉突然低头，将信笺和青缎包一起塞进怀里。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更鼓——夫人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淡红，像当年将军在沙盘前画错防线时，她用朱砂笔点的记号。
"末将这就回营。"他倒退两步隐入花架，玄色衣摆扫过满地落花，"夫人......"他犹豫了一瞬，"将军这三年，每晚都要翻一遍当年的婚书。"
妫兰裳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耳尖渐渐发烫。
姬嬷嬷上前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衣袖，老嬷嬷的手带着药罐的余温，"小姐，该歇了。"
"再等会儿。"她捡起灯盏旁那片烧焦的紫藤花瓣，放在鼻端轻嗅，焦苦里竟还裹着丝若有若无的甜，"等裴将军明白......"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有些真相，从来不是靠眼睛看的。"
绣楼外传来晨鸡的第一声啼鸣。
妫兰裳将那片焦瓣收进妆匣最底层，与当年裴砚舟送她的杏叶簪并排放着。
她转身时，晨光恰好漫过窗棂，在"通敌"二字被烧去的账册残页上，镀出一片温柔的金。
李校尉的玄色衣摆扫落最后一片紫藤花瓣时，妫兰裳指尖还凝着他递来的青缎包余温。
绣楼外的更鼓声渐远，晨雾漫过雕花木窗，将妆匣上的铜锁浸得发暗。
她望着匣底那支杏叶簪，金叶边缘因常年泛着暖光——那是裴砚舟初掌帅印时，在北境采了野杏枝，作者“仙吕不讲理499”推荐阅读《弃妃点兵：将军心尖藏明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连夜请银匠打的。
"他当年不信我母通敌，如今也不该怀疑我的判断。"
低低的冷笑从喉间溢出，惊得妆匣旁的纸鹤扑棱两下。
那是她用旧账册残页折的，鹤翼上还沾着焦痕。
妫兰裳拈起纸鹤，指甲轻轻挑开鹤尾的暗扣，薄如蝉翼的纸页在掌心展开，墨痕未干的小楷映着晨光："凤翎佩嵌北珠处可藏密卷，胡骑军报经此传递。"
姬嬷嬷端着药盏的手顿在门边。
老嬷嬷看见小姐眼尾的泪痣随着睫毛轻颤，像沾了晨露的红豆。"这是前日替大夫人绣寿屏时，从她妆台那对翡翠镯里摸的。"妫兰裳将纸鹤按在胸口，布料下的心跳撞得密语发颤，"凤翎佩是当年裴老将军赠我的婚聘，大夫人却能轻易仿出一对......"
粗哑的男声从廊下传来，惊得药盏里的苦杏仁香漫了满室。
赵铁骑从朱漆廊柱后转出来时，甲叶擦过青砖的声响比他本人先到——这个跟了裴砚舟十年的老兵，连走路都带着沙场上的利落。
他腰间悬着的狼首刀还沾着星夜的霜，刀镡处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结的绳结。
"末将在将军帐外守了三夜。"赵铁骑单膝点地，额头几乎要碰到青石板，"将军这几日翻烂了二十本旧卷，尤其盯着三年前那场大火的记录。"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突然发涩，"火折子、松油、还有裴老夫人房里那盏鎏金鹤嘴灯......他把每样证物都擦了三遍，擦着擦着就摔了茶盏。"
妫兰裳的指尖在纸鹤上洇出个浅淡的指痕。
三年前的大火突然在眼前炸开——裴府后宅的琉璃瓦被烧得通红，她抱着裴砚舟的半幅战袍冲出门时，正撞进他染血的怀抱。
那时他眼里只有火，还有她怀里那封被烧了半页的"通敌密信"。
"他终于明白，有些真相不是靠刀剑能斩断的。"赵铁骑抬起头，眼角的刀疤在晨光里泛着青白，"昨夜末将听见他对着裴老将军的牌位说，'当年是我瞎了眼'。"
绣楼外的玉兰树突然落了片花瓣，正落在妫兰裳脚边。
她望着那片雪色花瓣，想起裴砚舟第一次带她去演武场时，也是这样的晨光——他站在点将台上，铠甲被晒得发亮，说"等打完这仗，我便带你去看北境的月亮"。
"赵校尉。"她蹲下身，将那片玉兰花瓣轻轻放在赵铁骑掌心，"替我带句话给将军。"风掀起她的衣袖，腕间檀木佛珠叮当作响，"凤翎佩的秘密，我只说与他一人听。"
赵铁骑的手指在花瓣上蜷了蜷。
他看见夫人眼尾的泪痣亮得惊人，像北境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莓。"末将这就回营。"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妆匣里的焦瓣和杏叶簪轻轻相撞，"夫人，将军房里的烛火，这三夜都没熄过。"
姬嬷嬷等赵铁骑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才端着药盏走近。
药汁在盏里晃出细碎的涟漪，倒映着妫兰裳微扬的嘴角。"小姐可是高兴了？"老嬷嬷将药盏递过去，药香里混着丝甜，"当年将军在您手背上贴金创药时，也是这样的笑。"
妫兰裳接过药盏，却没急着喝。
她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晨雾散了，月光竟比昨夜更亮，像谁把银盘子扣在天上。"嬷嬷，你说北境的月亮，是不是也这样亮？"她指尖着腰间那枚定北王妃玉佩，"当年他说要带我去看，后来......"
"后来小姐就替他挡了三杯罚酒，把自己喝得醉倒在梅树下。"姬嬷嬷笑着替她理了理鬓发，"将军抱着您回房时，衣裳都被梅枝划破了，还嘴硬说'本将军抱的是定北王妃，又不是普通女子'。"
妫兰裳的耳尖渐渐发烫。
她望着月光在地上铺出条银路，仿佛能看见裴砚舟穿着玄色铠甲，沿着这条路向她走来。"裴砚舟，你终于肯回头看了......"她轻声说，药盏里的月光碎成一片，"那么这一次，我们谁也不能再错过。"
晨鸡的第二声啼鸣穿透晨雾时，妫兰裳将纸鹤重新折好，塞进袖中。
她转身走向妆台，铜镜里映出她微扬的下颌——那是当年在将军府演武场，她第一次握起令旗时的模样。
"姬嬷嬷，"她拿起螺子黛轻点眉峰，"替我备笔墨。"镜中倒影的眼里有星火在跳，"我要给将军写封信，就用他当年教我的松烟墨调蜜蜡封笺。"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些，像谁在云端掀开了帘子。
妫兰裳望着镜中自己，忽然笑了——这一笑，比三年前上元夜裴砚舟举着灯为她寻耳环时，更亮，更暖。
(http://www.220book.com/book/S2J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