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墨汁将城市喧嚣吞没。市刑警支队大楼像蛰伏的钢铁巨兽，顶层支队长办公室的灯光是沉寂中唯一冰冷坐标。陆景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窗玻璃映出他挺拔孤寂的身影与万年玄冰封冻般的脸。
他己伫立许久。自离开梧桐巷 “旧物遗言铺”，世界便陷入割裂。一半的他是冷静理性的刑警队长，一遍遍在脑海中宣判：林晚精神状态不稳定，“蝎子纹身” 线索极可能是她在精神冲击下的幻觉，将警力浪费在荒诞臆想上是对死者和刑侦体系的侮辱。
但另一半的他，无法抹去林晚苍白的脸、浸染恐惧的眼眸，以及她崩溃时的嘶吼 ——“因为它在动！”“它像是活的！”“你去尝尝那能把人灵魂冻僵再撕碎的味道！” 这些非理性的词句如魔咒，在他坚固的理性壁垒上反复撞击。他甚至清晰忆起当时想亲自触碰袖扣的疯狂冲动。
他用指腹按压因紧张作痛的太阳穴。厌恶这种判断力被未知力量干扰的感觉，仿佛不再是掌控一切的猎人，而是迷失在浓雾中、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迷途者。
办公室门被轻敲。“进。” 他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金属摩擦。副手周浩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虑。“陆队，‘星河湾’案子仍无突破。” 周浩声音充满挫败，“现场翻查遍，除袖扣无任何指向凶手的生物检材。凶手用特殊试剂清理过现场，没留指纹脚印。”
“排查死者王振华全部社会关系共 172 人，72 小时地毯式问询，人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监控显示案发当晚除王振华，无可疑人员进入别墅区。” 周浩语气更沉，“关键证物蓝宝石袖扣，查遍全球前十奢侈品工坊，无销售定制记录。它像凭空出现，所有线索全断。兄弟们熬了三个通宵，士气低落，上面催得紧，媒体也开始捕风捉影。”
陆景深沉默听着。周浩的每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他因林晚而动荡的心湖。线索全断，案子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他们像困在密不透风铁屋的苍蝇，找不到任何出口。而现在，唯一可能的出口，是一把由他无法信任的女孩用 “幻觉” 描绘的虚无钥匙 ——“蝎子纹身”。
用，意味着向无法理解的 “神秘主义” 妥协，是对职业生涯与人生信条的背叛；不用，意味着眼睁睁看案子成悬案、凶手逍遥法外、死者冤魂难安，同样是对职业操守的背叛。
他缓缓转身，深邃如寒潭的眼落在周浩焦虑期盼的脸上。“周浩。” 他开口，声音沙哑疲惫。“嗯？陆队您指示？” 周浩立刻挺首身体。
陆景深沉默片刻，大脑进行着天人交战的最后挣扎。理性的声音疯狂嘶吼：“不能查！这是陷阱！” 而非理性的声音却低语：“去试试吧，万一呢？你己无路可走。” 最终，刑警最核心的职业本能战胜了个人信仰 —— 抓住任何一丝线索侦破案件、维护正义，才是他成为刑警的初衷。
“立刻重新梳理王振华的社会关系网。” 他抬眼，目光冰冷坚定，“这次改变排查重点，重点排查过去五年内因与华天集团商业纠纷导致破产、资产清零甚至家破人亡的‘失败者’。”
周浩眼睛一亮。这排查方向刁钻却精准，因商业竞争失去一切的人对胜利者怀有滔天恨意，作案动机完全成立。“是！陆队！我马上去办！” 他领命欲走。“等等。” 陆景深叫住他，脸上罕见地露出犹豫挣扎。
他沉默十几秒，像下定艰难到令自己羞耻的决心，用低沉不自然的声音补充：“排查时…… 顺便查他们的个人档案，有没有‘纹身’记录。”
周浩愣住。纹身？之前调查中并无此线索！他欲问，却见陆景深锐利坦荡的眼神罕见地闪过一丝躲闪，便将疑问咽回。作为跟陆景深多年的副手，他深知上司的权威不容置疑。“是！陆队！重点排查破产者与有纹身记录的人员！”
办公室再次只剩陆景深一人。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从风衣内侧口袋拿出冰冷的证物袋，放在惨白灯光下。看着袖扣上狰狞的划痕与金属缝隙中干涸的暗红血迹，林晚宿命般的话语再次回响：“说不定你那充满‘逻辑’‘证据’的世界里，真的会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蝎子呢？”
他眉头拧成深 “川” 字，伸手覆盖在证物袋上。隔着塑料，他只触到冰冷的金属与宝石，没有 “活的蝎子”，没有 “冰冷的恶意”。他自嘲摇头，觉得自己定是疯了，竟因疯女人的话下达荒谬调查指令。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陆景深抬眼，见周浩气喘吁吁站在门口，脸上没了疲惫挫败，取而代之的是极度震惊与近乎见鬼的狂喜，手里攥着张带温热墨香的 A4 纸。
“陆…… 陆队！” 周浩声音因激动剧烈颤抖，“按您的新排查方向，我们深度调查所有因王振华破产的人，发现一个叫‘钱勇’的男人！他三年前是家高科技公司创始人，被王振华用卑劣手段恶意收购，骗走核心技术专利，导致公司破产、负债累累。”
“更惨的是，他妻子受不了打击，抱着三岁儿子从二十楼阳台跳下，一尸两命。钱勇因刺激精神崩溃，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 周浩所述，与林晚在 “通感” 中 “听” 到的凶手控诉惊人一致。陆景深感觉血液瞬间凝固，目光死死锁在周浩颤抖的指尖 —— 那指尖正指着 A4 纸。
“而且，陆队……” 周浩艰难吞咽口水，声音如梦呓般充满荒谬与恐惧，“我们调取钱勇所有个人档案，包括他当年因打架斗殴被拘留的案底记录…… 在他的身体特征描述栏里，清清楚楚写着 ——”
周浩猛地抬头，血丝满布的眼紧盯着陆景深惨白如石膏像的脸，一字一顿，仿佛要摧毁自己三十年的科学认知：“…… 左手腕内侧，有蝎子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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