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破门被推开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骨头上来回拉扯，刺得沈知意耳朵嗡嗡响。她把自己更深地蜷进那片冰冷的血泊和角落的阴影里，烂稻草的腐臭味和浓重的血腥气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来人脚步很轻，踩着地上浑浊的积水，发出“吧嗒、吧嗒”的闷响。脚步声在空旷破败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刻意。
一道昏黄的光线刺破了黑暗，是一盏极其简陋、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的气死风灯。微弱的灯光摇曳着，首先映入沈知意眼帘的，是一双沾满泥泞、鞋头却镶着劣质银线的宫鞋。
呵。
沈知意心里冷笑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光是这鞋，她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钱嬷嬷。
林晚棠身边一条忠心耿耿、又格外喜欢落井下石的老狗。前世，自己还是皇后时，这老虔婆就惯会阳奉阴违，没少在暗地里克扣她宫里的份例，转头就去林晚棠那里摇尾邀功。如今她被打入冷宫，这老东西亲自来“探望”，还能安什么好心？
果然，那盏破灯往前凑了凑，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沈知意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钱嬷嬷那张布满褶子、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脸出现在光晕边缘，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毫不掩饰的嫌恶，随即又浮起一丝虚伪的怜悯，捏着嗓子，声音又尖又细，在这雨夜里听着格外瘆人：
“哎呦喂！我的皇后娘娘啊！您怎么……怎么弄成这样了？真是造孽哟！”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提着灯往前又走了两步，那点昏黄的光终于完全笼罩住沈知意。
沈知意适时地剧烈咳嗽起来，瘦得脱形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眼神涣散，毫无焦点，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水……水……”
灯光下，她的样子确实惨不忍睹。脸色惨白得跟死人一样，嘴唇干裂发乌，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脖子上，沾满了血污和泥泞。破烂的囚衣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身下那一大滩暗红色的血水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钱嬷嬷眼底那丝虚伪的怜悯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看来贵妃娘娘是多虑了，这沈氏，离死也就差一口气了。她捏着嗓子，声音却冷了下来：“娘娘，您还惦记着喝水呢？这冷宫天寒地冻的，连口干净的热乎气儿都没有，您啊，就别折腾了。”
她提着灯，又往前凑近了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血泊里的沈知意，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垃圾。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显得那张老脸更加刻薄。“贵妃娘娘心善，念着您往日那点情分，不忍心看您在这儿遭罪，特意让老奴来……送您一程。”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黄泉路上，也好跟您那没福气的孩儿，还有沈家满门……团圆不是？”
说着，钱嬷嬷那只没提灯的枯瘦老手，悄无声息地探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袋里。动作很隐蔽，但沈知意前世在深宫浸淫多年，对这种小动作再熟悉不过了。她甚至能猜到那袖袋里藏着什么——一根细长的银簪？一包见血封喉的毒粉？或者，干脆就是一段勒死人的白绫？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沈知意。
来了！
沈知意心里反而一片冰寒的平静。她像是被钱嬷嬷的话彻底刺激到了，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挣扎着想往后缩，却因为失血过多和虚弱，只是徒劳地挪动了一下，反而把自己更深地陷在冰冷的血污里。
“不……别过来……”她的声音微弱颤抖，充满了恐惧，眼神惊恐地瞪着钱嬷嬷那只探进袖袋的手，“林晚棠……她不得好死！萧彻……他……呃！”
她的话戛然而止，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猛地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血沫，溅在身前的烂稻草和血泊上，触目惊心。
这口“血”喷得恰到好处，钱嬷嬷下意识地往后小退半步，嫌恶地皱紧了眉头，生怕那污血溅到自己身上。她看着沈知意咳得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断气的模样，眼底最后一丝警惕也彻底消散了。
一个濒死的废物，还能翻出什么浪花？贵妃娘娘也是太过小心了。
钱嬷嬷彻底放松下来，脸上露出狰狞的快意。她不再掩饰，那只枯瘦的手猛地从袖袋里抽了出来！
寒光一闪！
果然是一根磨得极其尖锐、闪着不祥幽光的铁簪！不是什么名贵玩意儿，但在这种地方，足以致命！
“娘娘，老奴这就送您上路！下辈子投胎，可要擦亮眼睛！”钱嬷嬷狞笑着，握着铁簪，不再犹豫，俯下身就朝沈知意的心口狠狠扎下去！动作狠厉，带着一股老妇不该有的力气！她知道必须快，弄死就走，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晦气！
就在那冰冷的铁簪尖端即将刺破沈知意单薄囚衣的瞬间！
蜷缩在血泊中、看似只剩一口气的沈知意，那双原本涣散惊恐的眼睛，骤然爆射出两道淬了冰、淬了毒、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寒光！
钱嬷嬷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股完全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猛地抓住了她握着铁簪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如同铁钳，瞬间捏碎了她腕骨！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冷宫里响起，甚至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啊——！”钱嬷嬷猝不及防，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但这声惨叫只来得及发出一半！
沈知意的动作快如鬼魅！借着抓住钱嬷嬷手腕的力道，她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弹性和力量，猛地从血泊中弹起！另一只一首藏在烂稻草和身体阴影下的手闪电般探出！
那只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边缘参差、锋利如刀的碎瓷片！
没有半分犹豫！
沈知意眼中是绝对的冰冷和杀意，借着身体弹起的冲力，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划！
目标——钱嬷嬷那因为剧痛和惊骇而完全暴露出来的、布满褶皱的干瘦脖颈！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被硬生生割开的闷响！
滚烫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猛地喷溅出来！
钱嬷嬷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喉咙被割破的“嗬嗬”漏气声。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茫然，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如同索命厉鬼般的沈知意。手里的破灯“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熄灭了。那根要命的铁簪也脱手掉在血泊里。
黑暗再次吞噬了一切。
只有钱嬷嬷喉咙里那可怕的“嗬嗬”声，以及温热血浆疯狂涌出、滴落在冰冷地面上的“滴答”声。
沈知意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身体里的那股狠劲支撑着她，她猛地将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失去力气、身体开始抽搐的钱嬷嬷往前狠狠一推！
方向，正对着她身后不远处，那扇在风雨中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破旧门板！
冷宫的门板早就烂透了，门轴更是锈蚀不堪。沈知意刚才蜷缩在角落里时，就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那扇门的脆弱。
“砰！”
钱嬷嬷被推得踉跄倒退，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那扇破门的门板中央！
这本不足以致命，但——
“咔嚓！哗啦——！”
那扇破门，连同早己腐朽不堪的门轴，根本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力道！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声，整个门板瞬间向内碎裂、坍塌！破碎的木头碎片和钱嬷嬷的身体一起，轰然砸进了门外的泥泞雨地里！
钱嬷嬷的身体被碎裂的木刺扎穿，倒在冰冷的泥水中，喉咙处巨大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泡，混合着雨水迅速扩散开。她抽搐了几下，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死死地望着破败冷宫屋檐下那片黑暗，最终彻底失去了光彩。
暴雨倾盆，疯狂地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和狼藉的碎木。雷声隆隆，掩盖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冷宫破败的门洞大开，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狂风灌了进来。
沈知意站在门内的阴影里，浑身湿透，瘦骨嶙峋，破烂的囚衣上溅满了温热的血点，混着冰冷的雨水往下淌。她剧烈地喘息着，小腹的坠痛因为刚才的爆发更加尖锐，眼前阵阵发黑。
她扶着旁边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鬼火，穿透雨幕，冷冷地看着门外泥泞中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钱嬷嬷倒在碎裂的门板和泥水里，喉咙被割开，后脑被木刺贯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这老东西倒霉催的，来这破地方“探望”被废的皇后，结果遇上冷宫年久失修门板坍塌，意外被砸死，或许慌乱中还被碎裂的木头刺穿了喉咙。
一场完美的意外。
沈知意缓缓抬起自己那只握着碎瓷片的手。瓷片边缘依旧锋利，上面沾满了黏稠的、温热的血。她自己的掌心也被割破了，血混着钱嬷嬷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她低头，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舔了一下瓷片上混合的血液。
腥的，咸的，带着铁锈和死亡的味道。
但这味道，却让她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恨意，得到了一丝诡异的、冰冷的慰藉。
“第一个。”
她对着门外冰冷的尸体，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平静。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冲淡了血迹，却冲不散她眼底那熊熊燃烧、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之火。
她松开手，染血的碎瓷片“叮”一声掉落在脚下的血泊里。
身体脱力般晃了晃，她扶着墙，慢慢挪回刚才那个冰冷的角落，重新蜷缩进那片血污和黑暗之中。
外面风雨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沈知意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开始，彻底不同了。
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一点点力气。
因为，这只是开始。
林晚棠……很快就会发现她养的这条老狗，折在了这冷宫里。
她得活下去。活着，才能让那些人，一个一个，付出代价！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雨水的味道和血的腥气。冰冷的眼神扫过门口那具尸体。
明天……该去找点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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