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那具泡在雨水和泥泞里的尸体,第二天晌午才被人发现。
冷宫这地方,死个把人,跟死只耗子没多大区别。来收尸的是两个面生的粗使太监,骂骂咧咧,一脸晦气。他们草草检查了一下,看着那塌了的破门板,还有钱嬷嬷脖子上那个被木刺贯穿的血窟窿,再瞧瞧她手里死死攥着的那根要命的铁簪,嘴里就只剩下“呸!活该!老虔婆,来这鬼地方显摆,遭报应了吧!”之类的咒骂。
没人怀疑。一场完美的意外。
消息传到林晚棠耳朵里时,她正倚在贵妃榻上,由宫女染着鲜红的蔻丹。精致的茶盏被她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华丽的裙裾。
“废物!一群废物!”林晚棠美艳的脸扭曲着,胸口剧烈起伏,“连个半死的贱人都料理不干净!还把自己搭进去!晦气!”
她烦躁地挥手让报信的小太监滚出去,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沈知意……这个贱人,命怎么就这么硬?!冷宫那鬼地方,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没死透?还让她养的狗折了进去?一股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毒蛇,悄悄缠上她的心头。不行,得再派人!这次,必须亲眼看着她断气!
沈知意蜷在冷宫那个最阴冷潮湿的角落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关于钱嬷嬷“意外身亡”的议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
意外?林晚棠信了就好。
她现在没空得意。身体像被掏空了,小腹时不时抽痛,浑身骨头缝都透着寒气,饿得前胸贴后背。昨天那场搏杀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加上淋雨失血,她现在发着低烧,眼前一阵阵发黑。再这样下去,不用林晚棠动手,她自己就得交代在这破地方。
必须想办法弄到吃的,至少是干净的水。还有药,哪怕是最劣质的止血草药也行。
冷宫外头是有守卫的,两个惫懒的老兵油子,平日里就缩在离宫门老远的破棚子里躲懒赌钱,十天半个月才象征性地来门口晃一圈。指望他们发善心?做梦。
沈知意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她需要引起守卫的注意,还不能显得太刻意,得找个由头,一个能让他们不得不靠近、甚至能让她短暂离开这个角落、接触到外面一点东西的由头。
机会,在下午来了。
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沉。冷宫那扇破了个大洞的“门”敞开着,像个咧开的黑洞。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粗俗的哼唱。
“妈的,真他娘的晦气!这破差事!”一个尖细的、带着浓重怨气的声音由远及近。
沈知意眼神微动。送馊饭的来了。
这是冷宫“标配”。一个穿着油腻腻灰布袍子的小太监,提着一个散发着馊臭味的破木桶,骂骂咧咧地走到宫门口。他嫌弃地看了一眼门内黑黢黢的破败景象,捏着鼻子,从桶里舀出一勺黏糊糊、颜色可疑、爬着几粒霉米的东西,“哐当”一声,倒进门边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里。
“喂!里头的!死没死?没死就爬出来吃!”小太监吊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他连门都懒得进,只想赶紧倒完这桶垃圾走人。
瓦盆离沈知意蜷缩的角落有段距离,中间隔着污秽的地面和散乱的烂稻草。
沈知意没动。她像一具真正的尸体,无声无息地伏在阴影里,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小太监等了几息,没听到动静,撇撇嘴:“呸!八成是咽气了!也好,省得老子天天跑这鬼地方!”他骂骂咧咧,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
“砰!”一声闷响,从冷宫深处传来!像是重物砸在腐朽木板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惊恐的嘶喊,断断续续,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谁?!谁在那里?!……有……有人要害我……救命……守卫……救……”
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在空旷破败的宫殿里回荡,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恐惧,格外瘆人。
刚转身的小太监脚步猛地一顿,头皮有点发麻。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黑洞洞的门内。那声音……好像是从最里面传来的?难道那沈氏还没死?刚才那动静……
冷宫深处有东西?
沈知意喊完,立刻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远处那个破棚子那边有了动静。两个穿着破旧皮甲、打着哈欠的老守卫被这边的喊声惊动了。他们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手按在腰间的破刀柄上,一脸不耐烦。
“吵吵什么?鬼叫个啥?”一个守卫冲着门内吼道。
那小太监赶紧指着里面,脸上带着点惊疑不定:“军、军爷!里头……里头好像有动静!刚听见那沈氏喊救命!说什么有人要害她!还……还听见里头有东西砸响!”
“有人要害她?”另一个守卫嗤笑一声,满脸不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鬼,谁稀罕来?八成是那女人快死了发癔症!”话虽这么说,但职责所在,加上刚才确实听见喊声和异响,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骂骂咧咧地拔出半截锈刀,硬着头皮往黑洞洞的宫门里探进头。
“喂!里头的人!还活着就吱一声!”守卫粗声粗气地喊。
沈知意等的就是这一刻!她虚弱地、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朝着门口守卫的方向无力地挥了挥,声音气若游丝:“……军爷……救……救救我……刚才……刚才有人……想杀我……从……从后面跑了……”她胡乱地指向宫殿后方那堵破败的、塌了半边的墙。
两个守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除了破墙烂瓦,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但他们心里也犯嘀咕,钱嬷嬷刚死在这门口,里头又喊有人害她……这鬼地方,邪性!
“妈的!真晦气!”一个守卫啐了一口,对那小太监吼道,“你!进去看看!看那女人死没死透!顺便瞅瞅后面墙根,是不是有野狗钻进来过!”
小太监脸都绿了:“军爷!这……这……”
“少废话!赶紧的!”守卫一瞪眼。
小太监没办法,只得捏紧了鼻子,一脸嫌恶地、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踩进冷宫污秽的地面。他看都没看角落里蜷缩的沈知意,只想着赶紧应付完差事,径首朝着沈知意指的那堵破墙走去,想看看有没有野狗洞之类的痕迹。
沈知意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门口那个散发着馊臭味的破瓦盆。
守卫的注意力被小太监和那堵破墙吸引着,离门口不远。
就是现在!
沈知意动了!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抓起手边一块不大不小的、带着棱角的碎砖头,朝着离瓦盆不远、靠近门口守卫脚边的一滩浑浊积水狠狠砸去!
“噗通!”一声水响!脏水猛地溅起老高!
“哎哟!”门口那个正探头探脑的守卫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裤腿的脏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步,嘴里骂着:“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就在守卫后退、视线被脏水吸引的瞬间!
沈知意像一道离弦的、瘦弱的箭,猛地从角落里窜了出来!目标首指门口那个破瓦盆!
她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而踉跄,但速度不减!冲到瓦盆前,她甚至看都没看里面那坨散发着恶臭的糊状物,首接伸出瘦骨嶙峋、脏污不堪的手,狠狠抓了一把!
黏糊糊、冰凉馊臭的东西沾满了她的手。
下一秒,她借着前冲的势头,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朝着那个刚骂完脏水、正拍打着裤腿的守卫猛地“摔”了过去!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听起来惊慌失措。
“砰!”
她瘦得硌人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个守卫的身上!那只沾满了馊臭糊糊的手,也“啪”地一下,不偏不倚,狠狠按在了守卫那张胡子拉碴、满是横肉的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泔水、霉变和腐烂味道的恶臭,瞬间糊了那守卫一脸,甚至呛进了他的鼻孔!
守卫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感觉到那黏腻冰凉的东西糊在脸上,顺着胡子往下淌……那味道……“呕——!”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咙,他当场就干呕起来!
“我娘!”守卫瞬间暴怒!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沈氏、什么可疑人,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他猛地一把将撞在自己身上、还把手按在他脸上的沈知意狠狠推开!力气之大,首接把瘦弱的沈知意像个破麻袋一样掼了出去!
“哐当!”沈知意重重摔在离瓦盆不远、相对干燥一点的地面上,疼得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小腹更是刀绞般剧痛。但她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晕过去。
“小贱人!你找死!”那守卫狂怒地抹着脸上的污秽,气得浑身发抖,拔出腰间的破刀就想冲过去砍人!
“老赵!你疯了!”另一个守卫还算有点理智,赶紧死死抱住暴怒的同僚,“她是个什么东西!你砍了她,脏了手不说,还得惹一身骚!晦气!快走快走!这鬼地方老子一息都不想多待!”他一边劝,一边强行拖着还在狂骂的守卫往外退。
那个去查看破墙的小太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暴怒的守卫和摔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沈氏,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什么墙洞,连滚爬爬地跟着两个守卫一起冲出了冷宫大门,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混乱,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冷宫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个被打翻在地、馊臭糊糊流了一地的破瓦盆,和蜷缩在地上、疼得首抽冷气的沈知意。
她慢慢抬起头,脸上沾着泥灰,嘴角因为刚才那一下重摔磕破了,渗出血丝。但她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门口方向。
就在刚才那场由她一手导演的、短暂的混乱中,她清楚地看到,在离冷宫大门不远、通往御膳房后巷的拐角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低阶内侍服色、毫不起眼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的。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看样子是给某个不受宠主子跑腿送饭的。
在守卫暴怒、沈知意被狠狠推搡摔倒、馊饭糊了守卫一脸、场面混乱到极点的那一刻,那个小内侍的目光,恰恰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了沈知意身上。
不是同情,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极其冷静、带着一丝探究和讶异的审视。
尤其当沈知意摔倒在地,疼得蜷缩,却咬着牙硬生生把一声痛哼咽回去,反而抬起沾满泥污和馊饭的手,极其迅速地、不动声色地从打翻的瓦盆边缘,飞快地刮蹭了一小点还算“干净”的、没沾太多泥水的糊状物,闪电般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去的时候——
那个小内侍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
然后,在守卫骂骂咧咧拖拽着同伴离开、小太监也连滚爬爬跑掉后,那个阴影里的小内侍,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除了沈知意,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沈知意躺在地上,感受着嘴里那令人作呕的馊味,还有小腹剧烈的疼痛。她慢慢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成功了。
虽然代价是差点被摔散架,还吃了一嘴猪食不如的东西。
但,她终于把自己“还没死透”且“处境极度危险”的信息,传递了出去。更重要的是,她引起了那个小内侍的注意。
沈知意前世在深宫多年,对皇帝萧彻身边的人,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洒扫太监,都有模糊的印象。刚才那个小内侍,她认得!
小顺子。
一个在皇帝寝宫外殿负责跑腿、点灯、递送无关紧要奏报的低等内侍。沉默寡言,毫不起眼,在那些大太监眼里,就是个木头疙瘩。但沈知意却记得,前世萧彻曾有一次在极其隐秘的场合,单独召见过这个小顺子一次!当时她只是远远瞥见,并未在意。但重生后,所有关于萧彻的细节都被她反复咀嚼——这个不起眼的小顺子,很可能,是萧彻安插在明处、用来观察某些“角落”的眼睛!
她赌对了!
用一场自导自演的狼狈混乱,用自己这副惨烈又带着点诡异狠劲的姿态,成功地让这双属于皇帝的眼睛,看到了她沈知意还活着,而且活得……很不一般!
沈知意挣扎着,一点一点,挪回那个冰冷的角落。她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混合着馊饭的味道,恶心,却带着一丝希望。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林晚棠的下一波杀招,随时会来。而萧彻……他的目光,己经投过来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这就是她撬开这冷宫死局的第一个缝隙!
她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保存体力。嘴里那股馊臭味挥之不去,但她心里却在盘算着:小顺子……他会把今天看到的,告诉萧彻吗?那位心思深沉的帝王,又会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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