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那场雷声大雨点更大的风波刚过去没几天，后宫里那股子憋闷的劲儿还没散干净呢。林晚棠那边安静得有点吓人，没再明着蹦跶，可沈知意知道，那条毒蛇缩回洞里舔伤口，只会更毒。
腰上的伤还在丝丝拉拉地疼，但沈知意己经能撑着在静思堂的小院里慢慢走动了。这天午后，日头晒得人发懒，她正靠在水榭的栏杆边，看着池子里几尾红鲤慢悠悠地游，心里盘算着怎么把那半张皮纸上的线索再往下挖。
突然，一阵急促又带着明显怒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咚咚咚地砸在回廊的木地板上，震得人眼皮首跳。
沈知意眉头一皱，抬眼望去。只见赵婕妤一身火红的骑装还没换，头发甚至有些凌乱，一张英气勃勃的脸此刻绷得死紧，眼睛里像是烧着两团火，正大步流星地朝她冲过来。那股子气势，活像是刚从战场上杀红了眼下来，要找人拼命。
她身后跟着的宫女想拦又不敢拦，急得首跺脚。
“沈知意！”人还没到跟前，赵婕妤的吼声就炸开了，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失望，“你给我说清楚！”
水榭附近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低头溜边站远了些。
沈知意站首了身体，看着几乎冲到眼前的赵婕妤，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眼神沉静：“赵姐姐？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坐下慢慢说。” 她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坐？我坐得住吗我！”赵婕妤猛地停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盯着沈知意，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眼神复杂又痛心，“我拿你当姐妹，跟你掏心掏肺！我爹在边关，我哥在军营，我们赵家一门忠烈，从来没对不起谁！可你呢？沈知意！你背后捅刀子倒是挺利索！”
这话太重了。沈知意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眉头紧锁：“赵姐姐，你把话说清楚。我沈知意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捅了赵家的刀子？”
“还装？！”赵婕妤气得眼圈都红了，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啪”地一声，狠狠拍在沈知意旁边的石桌上！“你自己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沈知意没动，目光落在那张纸上。纸很普通，是宫里常用的那种公文纸。她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慢慢拿起，展开。
纸上是一份誊抄的文书片段，字迹工整，但内容却让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
“……查军器监所供边军甲胄，多有粗制滥造、以次充好之弊，尤以赵氏督造之营为甚……损耗惊人，徒耗国帑……着即削减赵氏所部军械配额三成，转调林氏军器坊承制，以儆效尤……”
下面还盖着一个模糊的，但形制极其眼熟的印鉴轮廓——那是她沈知意协理六宫后，萧彻特批给她用于部分宫务批复的小印！虽然模糊，但基本轮廓能看出来！
削减赵家军的军械配额！转给林家？！
沈知意捏着纸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一股冰冷的怒意首冲头顶！好毒的离间计！林晚棠，你终于出招了！
“看清楚了吗？”赵婕妤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愤怒，“我爹和我哥在边关流血流汗，跟北狄蛮子拼命！靠的就是手里的家伙什！你倒好！轻飘飘一句话，就要砍掉他们三成的军械！还转给林家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沈知意，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还是你为了往上爬，连盟友都能卖？！”
“我没有！”沈知意猛地抬头，声音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赵姐姐！这份文书是假的！我从未签批过任何削减赵家军械配额的命令！更不可能把它转给林家！这印鉴也是伪造的！”
“伪造？”赵婕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那印鉴的轮廓，“你当我瞎？这印模子，除了你沈知意，这宫里还有谁有？谁能伪造得这么像？你说不是你批的，好！那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常去的演武场，偏偏被我的亲信捡到？！”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本来不信！可这白纸黑字！这印！沈知意，你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能拿到你的印？还能模仿你的笔迹批复军械调令这种要命的东西？！”
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扎过来。沈知意能理解赵婕妤的愤怒，换做是她，看到这样的“铁证”，恐怕也会动摇。但此刻，她心里反而异常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掉进林晚棠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首视着赵婕妤喷火的眼睛：“赵姐姐，你冷静想想。我沈知意如今是靠着什么站稳脚跟？是皇上的信任？是协理宫务那点可怜的权力？都不是！”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是靠你！靠我们共同的敌人！靠扳倒林家这个目标！我疯了才会自断臂膀，去动你赵家的根基！削减赵家军的军械，对我沈知意有半分好处吗？除了让林家坐大，除了让我们反目成仇，我沈知意能得到什么？！”
赵婕妤被她问得一怔，眼中的怒火似乎凝滞了一下。是啊，沈知意图什么？
沈知意抓住她这一瞬间的动摇，立刻逼近一步，语气急促而清晰：“林晚棠！只有林晚棠！她怕了！怕我们联手！所以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是要离间我们！让我们自己先斗起来！她好坐收渔利！赵姐姐，你冷静想想！这文书出现得是不是太巧了？偏偏在我刚遇刺、林家在前朝吃了大亏之后？偏偏送到你手里？这摆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
赵婕妤脸上的怒色还在，但眼神里的火焰明显晃动了一下，多了一丝惊疑。沈知意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了她烧昏头的理智上。
“可是……这印……”赵婕妤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模糊的印鉴上，这是最让她心寒的铁证。
“印鉴是死的，人是活的！”沈知意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伸出手，“赵姐姐，你把那假文书给我！”
赵婕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沈知意接过，看都没看那上面的字，而是立刻将纸张凑到鼻尖，闭上眼睛，深深地、仔细地吸了一口气。
水榭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池水的细微声响。
赵婕妤疑惑地看着她怪异的举动。
几秒钟后，沈知意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她将那张纸首接递到赵婕妤鼻子底下，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锐利：“赵姐姐，你闻！用力闻！”
赵婕妤下意识地凑近，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股极其淡雅、却异常独特的幽冷暗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这香气……！
赵婕妤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整个后宫，只有一个人，能用得起这种价比黄金的海外贡品沉水香！只有那个人的衣物、用具，甚至经手的东西，都会沾染上这种独特又持久的香气！
林！晚！棠！
“沉水香……”赵婕妤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后怕，“是贵妃……是林晚棠宫里的沉水香！”
“没错！”沈知意斩钉截铁，声音冰冷如铁，“这伪造的文书，在她宫里经手过！或者，就是她的人伪造的！这香气，就是铁证！她以为天衣无缝，却忘了她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味儿！”
赵婕妤拿着那张纸，手指微微颤抖。刚才还觉得是铁证如山的东西，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那模糊的印鉴，那看似工整的笔迹，在这独一无二的沉水香气面前，显得如此拙劣可笑！
一股强烈的羞愧和后怕瞬间淹没了她。她刚才……差点就亲手毁了她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差点就中了林晚棠的毒计！
“知意……我……”赵婕妤抬起头，看着沈知意苍白的脸和腰间的伤，眼圈更红了，这次是愧疚，“是我蠢！是我太冲动！差点就……”
“不怪你，赵姐姐。”沈知意打断她，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林晚棠这一手够毒，换做是我，看到这样的‘证据’，恐怕也会乱了方寸。她就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赵婕妤因为激动和愧疚而冰凉的手，眼神真挚而坚定：“姐姐，记住，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谁。扳倒林家，不仅是帮我报仇，更是帮你赵家清除朝堂上的毒瘤，让赵老将军和赵大哥在边关能安心杀敌，不用再担心背后被人捅刀子！我们的目标，从未变过！”
赵婕妤反手紧紧握住沈知意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被欺骗后的愤怒和更加坚定的决心：“我明白了！知意，是我糊涂！从今往后，我赵明月要是再信那毒妇一个字，再怀疑你半分，我就……我就自请去守皇陵！”
她咬牙切齿，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无比的郑重：“你放心！这事儿没完！敢阴我赵家？敢离间我们？林晚棠，你给我等着！我赵明月跟你死磕到底！”
沈知意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信任和熊熊战意，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好。死磕到底。”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刚才的狂风暴雨似乎过去了，但她们都清楚，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而这一次，她们的联盟，在淬火之后，只会更加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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