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晚的“鬼影”闹腾,把林晚棠彻底折腾蔫了。栖梧宫夜夜灯火通明,安神香烧得烟雾缭绕,贵妃娘娘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脾气暴躁得像点了火的炮仗,看谁都不顺眼。整个后宫都跟着提心吊胆,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冷宫这边,倒是彻底清净了。沈知意靠着那点寒星草吊着命,咳得少了些,烧也退得七七八八,虽然身子依旧虚得像纸糊的,风一吹就能倒,但眼神里的光,却一天比一天沉,一天比一天亮。
她像一株在绝境里顽强扎根的藤,悄无声息地汲取着黑暗中的养分,耐心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这天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沈知意蜷在冷宫角落,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块还算干燥的土块。耳朵却像最敏锐的猎犬,捕捉着外面宫道上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来了!
远处,隐约传来不同于寻常宫人行走的脚步声。沉稳,整齐,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中间还夹杂着极轻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一种几乎微不可闻、却异常清晰的龙涎香气息!
萧彻!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跳!前世对帝王行踪的模糊记忆碎片瞬间拼凑——萧彻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每逢雷雨将至、心绪烦闷时,会屏退大批仪仗,只带高公公和少数几个心腹侍卫,独自在偏僻的宫苑间穿行,仿佛那沉闷的雷声和空旷的寂静能让他理清思绪。而这条靠近冷宫外墙、通往废弃“听雨轩”的僻静宫道,正是他偶尔会走的一条!
就是现在!
沈知意猛地从角落里撑起身!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晕过去。顾不得身体的抗议,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跌跌撞撞地冲出冷宫那破败的大门!
外面那条青石板宫道空无一人,只有压抑的风卷着落叶打旋儿。她踉跄着,朝着宫道前方——那个拐向听雨轩的岔路口,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目标明确!
就在她冲到岔路口,身体因为虚弱而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的瞬间!
拐角处,几道身影恰好转出!
为首一人,玄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不是萧彻是谁?!他身后半步,是永远低眉敛目的高公公,再后面是两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的带刀侍卫!
沈知意“收势不及”,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首首朝着萧彻撞去!破烂的囚衣,枯槁的面容,沾满污泥的双手……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肮脏乞丐!
“护驾!”
“大胆!”
两声厉喝几乎同时炸响!萧彻身后的两名侍卫反应快如闪电!呛啷一声!腰间佩刀瞬间出鞘!雪亮的刀光带着冰冷的杀气,一左一右,如同毒蛇吐信,瞬间交叉架在了沈知意那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前!冰凉的刀锋紧贴着她的皮肤,激得她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高公公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无声无息地侧身半步,恰好挡在萧彻身前。
场面瞬间凝固!
沈知意被刀架着脖子,身体因为惯性还在前倾,全靠侍卫架住她的胳膊才没彻底摔倒。她剧烈地喘息着,瘦弱的肩膀因为咳嗽和虚弱而剧烈起伏,脸上沾着泥灰,嘴唇干裂苍白,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萧彻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了这个突然冲出来、几乎撞到他身上的“污秽之物”身上。他认出了她。冷宫废后,沈氏。那个在污水里擦拭石板的沉静侧影,和眼前这个濒死乞丐般的女人,形象再次割裂地重叠。
“放肆!”一个侍卫厉声呵斥,手上加力,刀刃几乎要陷进沈知意脖子的皮肉里,“惊扰圣驾,死罪!”
沈知意像是被刀锋的冰冷和侍卫的呵斥彻底吓住了,身体抖得更厉害。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萧彻的方向。那双眼睛,因为高烧和虚弱而布满血丝,却奇异地没有普通宫人面对帝王和刀锋时的极致恐惧和慌乱。反而在最初的“惊惶”之后,迅速沉淀下去,变成了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急切?
她没有哭喊求饶,没有惊慌失措地辩解。就在侍卫准备将她拖下去治罪的刹那,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和侍卫的呵斥:
“皇……皇上……奴婢该死……惊扰圣驾……罪该万死……但……但请容奴婢……说……说完……”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艰难挤出来,目光却越过架在脖子上的刀锋,死死盯着萧彻身后不远处、听雨轩外墙根下的一处角落!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沉重:
“那……那边的墙……墙基……被……被雨水泡松了……有……有大裂缝!上头……上头一块条石……快……快掉下来了!刚才……刚才有只……有只野猫钻进去……奴婢……奴婢怕……怕那石头砸下来……砸死猫……也……也怕……万一……万一有宫人路过……”
她的话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逻辑分明!更关键的是,她指出的位置,正是听雨轩外墙最不起眼、也最年久失修的一角!
萧彻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眯,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扫去。高公公的反应更快,几乎在沈知意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己经精准地锁定了墙角!果然,在潮湿的青苔和杂草掩盖下,墙基处一道足有巴掌宽、深不见底的裂缝狰狞地裂开!裂缝上方,一块用于压顶的长条石己经向外倾斜,摇摇欲坠!裂缝周围的泥土也明显有被雨水冲刷松动的痕迹!而裂缝深处,隐约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
“皇上!”高公公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微微侧身,让出了视线,“确如……此人所言,墙基松动,条石欲坠,恐有坍塌之险。”
萧彻的目光,重新落回被刀架着脖子、狼狈不堪的沈知意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探究。一个身处冷宫、病得快死、自身难保的废后,在“冲撞圣驾”的生死关头,不为自己辩解求生,反而急切地指出一处可能伤及无辜的宫墙隐患?
这行为本身,就透着巨大的矛盾和不合理!
更让他心头微震的是,她刚才那番话。声音虽然嘶哑虚弱,但条理之清晰,用词之准确(如“墙基”、“条石”),甚至那种临危不乱、在刀锋下依旧试图陈述“重点”的镇定……这绝非一个普通深闺妇人,或一个濒死的疯子能拥有的!
“你,如何知晓?”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沉沉地压在沈知意身上。
沈知意像是耗尽了力气,身体软了下去,全靠侍卫架着。她艰难地喘息着,声音更微弱了,带着一种疲惫的认命:“奴婢……奴婢以前……在……在沈家……曾……曾随父亲……看过……看过几本……营造法式……略……略懂些土木结构……方才……方才想出来……找点……找点能吃的草根……无意……无意中……瞥见的……”
营造法式?沈家?萧彻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沈家……那个以清流自居、却被他亲手覆灭的沈家……沈老尚书,似乎确实对营造之术有所涉猎。
高公公垂着眼,心中同样掀起波澜。这沈氏……竟还懂这个?
就在这时!
“轰隆——!”
酝酿己久的闷雷终于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几乎在雷声落下的同时!
“哐当——哗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
沈知意指的那处墙角,那块摇摇欲坠的条石,在暴雨的冲刷下,终于支撑不住,轰然断裂脱落!重重砸在下方松软的泥地里!溅起大片泥水!连带着周围一小片墙皮都簌簌脱落!露出里面更加腐朽的木质结构!
若是有人或猫在那下面……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架着沈知意的侍卫,饶是见惯生死,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手中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眼神复杂。高公公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看向沈知意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难以言喻的审视。
萧彻站在雨中,玄色的衣袍被雨水打湿,他却恍若未觉。深邃的目光穿透雨幕,牢牢锁在沈知意那张沾满雨水和泥污、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暴雨如注,冲刷着宫道上的泥泞,也冲刷着眼前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
刀锋依旧架在沈知意细弱的脖颈上。
但她刚才那番清晰冷静、引经据典的“失仪”,和眼前这轰然坍塌的危墙,却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帝王心中那层厚重的疑云。
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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