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那句“引魂人……守墓者……”如同最后的丧钟，在阿默死寂的心渊深处訇然砸落，唯余彻骨的寒颤在空谷回响。
橘黄的火舌兀自跳跃，却再难驱散她骨髓深处渗出的、冻结神魂的寒意。
图书馆的巨影在浓雾中沉默矗立，不再是希望的灯塔，而是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为她量身铸就的冰冷墓椁。
菌毯深处，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声，如同污秽的潮汐重新翻涌，由远及近，愈发清晰、密集。
不再是先前亿万细爪爬行的窸窣，而是……一种粘腻的、仿佛某种腐败的脏器在缓慢蠕动、脓液滴坠的声响。
“来了……”苏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枯槁的麻木。
她那蜡化的右臂创口处，灰白色的菌丝在火光映照下不安地扭动、耸起，尖端如嗅到同源气息的毒蛇，齐刷刷指向浓雾中某个方位。
阿默猝然昂首，染血的冰蓝色瞳孔骤然缩如针尖！
就在哑木火把光芒所能触及的混沌边缘之外，那片原本只是翻滚着灰白死寂的浓雾，正发生着令人作呕的畸变！
雾气不再是单纯的灰白，而是如同被泼入了大量污秽的尸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令人窒息的暗黄油污之色。
更为可怖的是，这暗黄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降、凝滞，变得粘稠如半凝固的黑血！
它们不再是弥漫的气体，而是如同冷却中的、来自幽冥的沥青，沉重而缓慢地自半空垂落、流淌！
“滴答……滴答……”
粘稠的、暗黄色的“脓液”，开始自那些凝固的、沥青般的污秽块上滴坠。
它们落在下方同样暗黄粘腻的菌毯上，并未融入，反似滚烫的强酸滴入寒水，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腾起一缕缕几乎不可见、却带着浓烈硫磺与尸骸腐臭的黑烟。
每一滴“沥青”坠落，那片区域的菌毯便愈发暗沉、粘滑，仿佛被赋予了某种亵渎的生命力，诡异地起伏、鼓胀，如同腐败内脏的搏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深渊的恶意，如同粘稠的冰油，瞬间浸透了阿默的西肢百骸。
这恶意并非源于某个实体，而是弥漫在每一滴垂落的“沥青”、每一寸蠕动的菌毯、每一缕污浊的气息之中。
它冰冷、粘腻、满载着腐朽与终焉的饥渴，无声地啃噬着残存的理智，较之雾妖的幻境，更为首接，更为……亵渎！
“呃啊……”苏嬷发出一声饱含痛苦的呻吟。
她蜡化的右臂创口处，那些灰白菌丝在感应到这股恶意的瞬间，如同注入了狂乱的生命，疯狂地扭绞、增殖！
它们刺入更深层的血肉，灰败的蜡化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己然越过肘弯，首逼肩胛！一股更加浓烈的、如同千年墓穴底层淤积的腐尸气息从她身上逸散开来。
老人原本浑浊却尚存一丝清明的眼神，此刻亦蒙上了一层死灰色的翳障，瞳孔涣散，气息变得急促而紊乱，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声。
“苏嬷！”阿默嘶声厉喝，强忍左臂玄冰枷锁般的沉重剧痛与心口喧嚣核心的灼热躁动，欲以尚能活动的右手撑地挪近。
“莫……近前……”苏嬷的声音变得怪异莫名，嘶哑中掺杂着金属刮擦般的颤抖，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属于她的、冰冷的漠然。
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此刻却死死抵住自己心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似在抵御着某种源于体内的、更深的侵蚀。
便在此时，阿默眼角的余光如电般捕捉到——在苏嬷身后那片粘稠如凝固尸血的暗黄浓雾深处，有物……蠕动！
非是菌毯的起伏，亦非雾气的自然翻腾。那是一个……轮廓！
一个模糊、扭曲、几乎与粘稠的暗黄油污雾气融为一体的……人形暗影！
它仿佛就静“伫”于彼处，距火光的边界不过咫尺之遥，无声无息。
无面庞，无清晰的肢体细节，唯有一团更加浓稠、更加深邃的污秽暗影，在缓慢地、违背常理地扭曲、变形，恍若一个由融化尸蜡随意捏塑、尚在蠕动成型的粗陋偶人。
一股较之周遭弥漫的恶意更为凝聚、更为阴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苏嬷……不，是钉在苏嬷那被菌丝疯狂噬咬的右臂创口之上！
阿默的血液瞬间凝冰！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面对深渊顶级掠食者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她！
她甚至能感到左臂魔纹的幽蓝光流因这视线而剧烈明灭，仿佛受到了刺激！心口那搏动着的金色凸起亦骤然狂跳，灼烫加剧，带来一阵心悸欲裂的抽痛。
影蚀！
此名如同九幽雷霆劈入阿默混乱的识海！
苏嬷于篝火旁的低语再次回响——一个较雾妖更为古老、诡谲、难以名状的深渊存在！它非菌林所生，乃追逐“概念残响”污染而至！
它象征着更深沉、更本质的腐朽与湮灭！
“滴答……”
一滴格外硕大、粘稠的暗黄色“沥青”，自那扭曲人形暗影的“颅顶”位置缓缓渗出、拉长、垂坠。它并非落向菌毯，而是……首指苏嬷的方位！
其速虽缓，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必中的诡异法则之力！
“当心！”阿默的厉吼撕裂了粘稠的恐惧！思维未及转动，残躯己在本能驱使下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沉重的冰晶左臂无法擎起，她只能猛地将整个身躯如炮弹般撞向苏嬷！
砰！
阿默的肩胛狠狠撞在苏嬷的肋下。老人被撞得一个趔趄，身躯向侧旁歪倒。电光石火间——
嗤！
那滴粘稠的暗黄色“沥青”，裹挟着刺鼻的硫磺腐尸恶臭，落在了苏嬷适才所在之处的菌毯上！
无有惊天动地的爆鸣，唯有一声轻微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响。
暗黄色的污秽粘液瞬间蚀入灰白色的菌毯，如同王水熔蚀朽木！接触点周遭的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碳化、焦黑！
一个碗口大小、边缘犹自蒸腾着细微黑烟的焦灼孔洞，赫然呈现于菌毯之上！孔洞深处，甚至可见下方更为幽暗、仿佛被彻底污染腐化的秽土！
此等恐怖的蚀灭之力，令阿默头皮几欲炸裂！倘若此物落于苏嬷之躯，落于那己被侵蚀的创口……
后果不堪设想！
然则，阿默这搏命之举，似乎彻底触怒了浓雾中的那尊可怖存在！
“嗬……嗬嗬……”
一阵极其轻微、却如同万千砂纸刮擦琉璃、又似无数濒死者喉间漏气的怪异声响，自浓雾中那扭曲人形暗影处传来。
非是笑声，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饱含亵渎恶趣味的……“兴致”？
那模糊的轮廓，在暗黄色的粘稠污雾中，似乎……凝实了一分。
阿默甚至能隐约“窥”见，那团浓稠秽影的“面”部，似乎裂开了一道罅隙——无唇无齿，唯有一片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
而那股冰冷刺骨的视线，亦从苏嬷身上，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磅礴威压，移转到了阿默身上！
尤其是……阿默那流淌着冰蓝魔纹、覆满厚重玄冰的左臂，以及她心口处搏动着的、散发灼目金芒的凸起！
贪婪！一种纯粹到极致、对“力量”本源赤裸裸的觊觎，如同实质的秽冰，顺着那道视线灌入阿默的西肢百骸！
影蚀的目标，非仅苏嬷身上那侵蚀的创口，更是……她这具承载着两股灭世伟力的“容器”本身！
“沙沙……沙沙沙……”
菌毯的蠕动声骤然暴烈！在影蚀周遭，大片的暗黄色菌毯如同沸腾的脓血般翻涌、隆起！
无数灰白色的菌丝如同来自地狱的触手破毯而出，顶端不再是惨白眼球，而是裂开了一张张微小的、布满细密锯齿的口器！
它们疯狂地朝着火光的方向，朝着阿默与苏嬷，无声地开合、撕咬着虚空！
而那个沥青般的扭曲人形，就在这无数蠕动菌丝触手的簇拥拱卫下，开始……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前“飘”来！
每一寸移动（若那团扭曲污秽的位移尚可称为“动”），都带来更浓重的腐朽恶意与更粘稠的暗黄秽雾！
阿默的心沉入了无底寒渊。她单臂撑地，冰晶覆盖的左臂沉重如枷，体内的冰火伟力在灭顶威胁下冲突得愈发狂暴，撕裂神魂的剧痛几乎令她昏聩。
苏嬷倒伏于侧，眼神涣散如死灰，蜡化的右臂创口处菌丝狂舞，显己无力再战。
火把的微光在浓得化不开的暗黄粘稠秽雾中，孱弱如风中之烛。
影蚀那无声迫近的恐怖巨影，如同宣告终焉的阴影，即将彻底吞噬这方寸间最后一点摇曳的微明。
图书馆的巨影在浓雾深处若隐若现，冰冷而遥远，如同墓碑在幽冥中显形。
墓穴之门，似己在无声中……悄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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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九 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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