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年的呕吐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最后只能吐出苦涩的胆汁。
陆鸿林一手扶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当呕吐终于停止时，陈庆年己经精疲力竭，在丈夫怀里。
"对不起..."她气若游丝地说，"太狼狈了..."
"胡说什么呢。"陆鸿林用湿毛巾仔细擦拭妻子苍白的脸，"你忘了结婚誓词了？无论健康疾病..."
陈庆年虚弱地接上："...我都不会让你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两人相视而笑，只是这笑容里都带着泪光。陆鸿林帮妻子调整好枕头，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睛。化疗药物的作用下，陈庆年很快陷入浅眠，眉头却依然紧锁，显然并不舒服。
陆鸿林轻轻抚平妻子眉间的皱纹，想起徐光瑞私下跟他说的话："化疗会很辛苦，不只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压力更大，我们都明白，作为家属，你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他看着妻子瘦了一圈的脸庞，想起她曾经红润的脸颊和明亮的眼神。这才第一次化疗，往后还有多少次？六次？八次？每一次都会让陈庆年这样痛苦吗？
陆鸿林见过太多因为化疗而痛不欲生的人了，而当这一切发生在陈庆年身上时，他才算彻底共情化疗的苦痛。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几个孩子在楼下花园里追逐嬉戏。世界依旧运转，仿佛只有他们的生活被按下了暂停键。陆鸿林握紧妻子的手，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多难，他都会陪她走下去。
"记得我们实习时在血液科轮转吗？"陆鸿林试图分散妻子的注意力，"你第一次见到化疗患者呕吐，还强装镇定..."
"结果一出门就吐在了你的白大褂上。"陈庆年虚弱地笑了笑，随即脸色一变，"盆...快..."
陆鸿林迅速递过呕吐盆，一手扶着妻子颤抖的肩膀，一手轻拍她的背。柔红霉素的胃肠道反应来得又快又猛，陈庆年蜷缩着身子，剧烈地干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滴速调慢一点。"陆鸿林对护士说，声音里带着专业冷静，眼神却满是心疼。他轻轻拨开黏在妻子脸上的发丝，用湿毛巾擦拭她苍白的脸。
呕吐间隙，陈庆年虚弱地靠在枕头上："作为医生...真不该...抱怨化疗反应..."
"作为患者，你有权利抱怨任何不适。"陆鸿林吻了吻她的额头，"李教授上午来看过你了吗？"
陈庆年点点头："他说第一疗程结束后评估缓解情况，如果CR就考虑巩固化疗，然后..."她顿了顿，"骨髓移植。"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骨髓移植是最好的治愈机会，但也最危险。作为专业人士，他们知道HLA配型的重要性，知道GVHD的可怕，更知道在中华骨髓库中找到全相合供体的几率有多低。
"我己经联系骨髓库启动了检索。"陆鸿林翻开笔记本，"同时安排了我们两家首系亲属做HLA配型检测。我明天第一个抽血。"
陈庆年望着丈夫坚定的侧脸，突然想起七年前他们一起备考执业医师资格证的日子。那时他们挤在出租屋里，互相抽背医学知识点到深夜。如今他们又要一起面对另一场考试，只是这次的题目是生死。
"如果是半相合移植..."她轻声说。
"先别想那么多。"陆鸿林打断她，"诱导化疗的目标是获得完全缓解，我们一步一步来。"
夜深人静时，陆鸿林趴在病床边小憩，陈庆年却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她轻轻拿起床头的骨髓报告又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FLT3-ITD突变阳性"这一行上——这个基因突变提示预后不良。她没有告诉丈夫这件事，就像她没告诉他今早梳头时掉下的一撮黑发。
第二天一早，陆鸿林就去了检验科抽血做HLA配型。回来后发现妻子正在查看电脑上的医嘱系统。
"陈医生，请停止工作。"他半开玩笑地没收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用药剂量..."陈庆年辩解道，却在丈夫不赞同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吧，患者应该乖乖听话。"
陆鸿林坐下来，认真地说："我查了最新文献，FLT3抑制剂联合化疗可以提高缓解率。我跟李教授讨论过了，他同意加入索拉非尼。"
陈庆年惊讶地看着丈夫眼下的青黑，意识到他可能整夜都在查阅资料。"你...知道了FLT3突变？"
"我是你丈夫，也是医生。"陆鸿林握住她的手，"我们共同面对，记得吗？"
化疗第三天，陈庆年的白细胞开始急剧下降。当护士来测体温显示38.5℃时，陆鸿林立刻按响了呼叫铃。
"中性粒细胞0.2×10?/L，"他快速报出刚拿到的血常规结果，"需要升级抗生素。"
陈庆年发着高烧，却仍保持着医生的思维："先抽血培养...再查降钙素原..."
感染是化疗后最危险的并发症，他们都清楚这一点。陆鸿林看着护士给妻子接上心电监护，静脉推注广谱抗生素，那些他熟悉至极的医疗程序此刻却让他呼吸困难。
"别这样看着我..."陈庆年虚弱地说，"好像我随时会..."
"嘘..."陆鸿林将手指轻轻按在她干裂的嘴唇上，"保存体力。你教过我的，粒缺期发热必须严肃对待。"
当晚，陈庆年的体温飙升至39.8℃，寒颤得整张病床都在震动。
陆鸿林一夜未眠，不断用温水给她擦身物理降温。当清晨体温终于降至38℃以下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术服后背全湿透了。
一周后，化疗的骨髓抑制期终于过去。陈庆年的白细胞开始回升，食欲也好转了些。陆鸿林从家里带来了她最爱的皮蛋瘦肉粥，小心地喂她。
"慢点...小心黏膜炎..."他轻声提醒，看着妻子小口吞咽的样子，眼眶发热。
这天下午，检验科送来了HLA配型结果。陆鸿林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随即肩膀垮了下来——他与妻子只有5/10位点相合，不适合作为供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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