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高音喇叭里那个冰冷的、带着倒计时意味的“三天期限”,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烨的耳膜,也刺穿了服务点内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嗡—— 广播的余音在破败的墙壁间嗡嗡回荡,与炉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噪音。林烨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三天!王大奎只给了他三天!这根本不是评审,这是绞刑的宣告!是要将他连同那个尚未成型的样品雏形一同碾碎在冰冷的倒计时之下!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冰山,瞬间倾轧下来!窒息感攫住了他的喉咙,后脑的伤口在剧烈的心跳牵扯下,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钝痛。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若不觉。目光死死盯着炉火旁那块刚刚淬火完毕、还带着温热金属气息的燧轮铜件。那上面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眼中翻腾的绝望和一种被逼迫到极致的、近乎疯狂的狠厉!
“妈的!三天?!这他妈是催命呢!”阿强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他刚从橡胶三厂带回来的那点兴奋劲儿瞬间被浇灭,脸上只剩下被愚弄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惊愕。
青璃紧紧抱着怀里的旧帆布背包,小脸煞白,清澈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她求助般望向林烨,那个在她心中永远能扛起一片天的烨哥,此刻看起来也摇摇欲坠。
只有陈志刚老师傅,依旧蹲在炉火旁。他那布满深刻皱纹的黝黑脸庞在跃动的火光下显得古井无波,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口深潭,倒映着通红的炉火。他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刚刚淬火的燧轮铜件,凑到眼前,借助炉火的光芒,用一把小三角锉刀,极其专注地、一丝一丝地修磨着某个齿尖细微的毛刺。锉刀与金属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单调而刺耳,却在这绝望的氛围中,透出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沉稳力量。
炉火熊熊,不断舔舐着冰冷的炉壁,散发出灼人的热浪。但这热量,丝毫无法驱散林烨心头的刺骨冰寒。他看着陈师傅那双稳定得如同磐石的手,看着那块在他指尖逐渐变得光洁锋利的铜件,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不能放弃!绝不能! 王大奎想看他崩溃认输?想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一堆废铁摆上评审台?做梦! 就算只有一根火柴,他也要点燃!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将这淬火的铜件,锻造成足以灼伤对手的利刃!
“陈师傅!”林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劲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密封圈!我们还有多久能拿到?”
陈师傅停下了锉刀,浑浊的目光抬起,望向林烨燃烧着冰焰的双眼,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极其缓慢而肯定地吐出两个字:“半天。”
“好!”林烨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半天!就半天!强子!青璃!” “在!”阿强和青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声,被林烨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气势所摄。
“强子!你立刻去一趟街道办后勤科!拿着我之前盖过章的申请单!”林烨语速快如疾风,“就说样品试制急用!仓库里废置的那台手动压力测试机和气密性检测仪,想办法给我弄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抬、扛、拖!今天天黑之前,必须搬回来!需要人手花钱雇!钱不够,去刘婶家借!就说我林烨押上服务点还!”王大奎只给了他三天,那他就要榨干每一分每一秒!
“明白!”阿强没有丝毫犹豫,抓起破毡帽就往门外冲,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丫头!”林烨转向青璃,语气凝重,“密封圈到手后,立刻回来!然后,你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他指着墙角堆放的那些从鹏南带回来的打火机样品残骸,“把那些废品上所有还能用的、完整的点火机构——燧轮、气阀弹簧、密封圈压盖、哪怕只有半个——全部拆下来!清洗干净!分门别类放好!我们自己做不出最精密的,就拆东墙补西墙!把所有最好的零件,集中组装到一个样品上!哪怕只有一个能打响的!也要让它响起来!”
“嗯!”青璃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迅速跑到墙角那堆“废品宝藏”旁,拿起螺丝刀和小钳子开始工作。
吩咐完两人,林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恐慌和绝望压下,目光投向陈师傅和他面前那块燧轮铜件。“陈师傅,点火机构的核心部件交给您!外壳……我去想办法!”
他快步走到瘸腿桌子旁,拿起红星厂那份外壳草图和工艺要求,又抓起铅笔。图纸上那些苛刻的参数和标注的“一块钱成本上限”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线。他不再去想那些“不可能”,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用尽一切手段,在三天内,把能烧起来的东西拼出来!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 炉火渐渐黯淡下去,阿强还没有回来。 青璃那边拆卸零件的速度很快,桌上己经堆了不少清洗干净、闪闪发亮的小零件。但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烨哥……”青璃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这些零件……尺寸……好像都不一样……气阀规格有好几种……密封圈压盖的口径也对不上……”
林烨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过去,拿起几个清洗干净的密封圈压盖和对应的气阀弹簧座。果然!不同批次的打火机,核心五金件的规格竟然存在细微差异!这简首是要命的麻烦!他猛地看向陈师傅正在精修的燧轮——那是按照鹏南最新样品规格手工复刻的!如果其他零件规格不一,根本无法组装!
就在这时—— 砰! 服务点的门被猛地撞开! 阿强顶着满头的霜雪和汗水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同样气喘吁吁、扛着沉重铁疙瘩的壮实汉子!一台布满铁锈、油污斑斑的手动液压压力测试机,还有一台同样陈旧、连着几根破旧橡胶管的气密性检测仪!
“搬……搬回来了!”阿强呼哧带喘,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指着那两台沉重的设备,“操!后勤科那帮孙子!百般刁难!老子……老子塞了一条‘大前门’,又雇了三个板爷才抬回来!这玩意……看着……怕是半废了……”
林烨顾不上喘息的阿强,一个箭步冲到那台手动压力测试机前。设备陈旧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油渍混合着灰尘结成了厚厚的污垢,表面的铭牌模糊不清。最关键的测试腔进出口阀门,被厚厚的锈迹和凝固的油污完全堵死,阀门手柄锈蚀得几乎和阀体焊在了一起!
“妈的!”林烨低骂一声,操起阿强带来的工具箱。扳手、管钳、锤子!他先用扳手卡住锈死的阀门手柄,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拧动! 纹丝不动! 手柄的棱角都几乎被扳手咬变形了,锈死的阀门如同磐石!
“强子!锤子!”林烨额角青筋暴起,嘶吼道。 阿强挣扎着爬起来,抓起一把沉重的铁锤递给林烨。 林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再试图拧动,而是将一根粗壮的撬杠塞进阀门手柄与阀体的缝隙中,稳住! 然后,他高高抡起铁锤!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在服务点内炸响!火星西溅!撬杠被狠狠砸下,巨大的冲击力透过撬杠,狠狠轰击在锈死的阀门连接处!
纹丝不动! 只有锈渣簌簌掉落。 “再来!”林烨的虎口被震得开裂,鲜血渗出染红了锤柄,他却浑然不觉!王大奎的倒计时如同鞭子般抽打着他!他没有退路! 铛!!! 铛————!!! 沉重的锤击如同战鼓,一声接一声,疯狂地砸在撬杠上!砸在锈死的阀门上!砸在冰冷的、令人绝望的现实上!每一锤都凝聚着被逼迫到极限的怒火和不甘!铁锤与钢铁的疯狂碰撞声在墙壁间不断回荡、放大,震得人耳膜生疼!
汗水混着灰尘和渗出的血水,从林烨的额头淌下。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中只剩下那该死的阀门!手臂机械地挥舞着铁锤,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凶狠!
阿强、青璃、甚至沉默的陈师傅,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锈蚀的钢铁前、如同疯子般挥舞铁锤的身影。铁锤砸下的每一声巨响,都像砸在他们的心上。
铛——!!!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终于在震耳欲聋的锤击中响起! 那锈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阀门连接处,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撬杠的尖端嵌入了一丝缝隙! “动了!”阿强失声喊道。 林烨眼中血丝密布,他扔下铁锤,抓起管钳,卡住那条撬开的缝隙,用尽全身的力气和身体的重量,狠狠向外一扳! 嘎吱——吱——!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那锈死的阀门,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阀门松动了!
林烨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喘息着,扔掉管钳,抓起一把旧刷子和一瓶刺鼻的煤油,不顾手上的鲜血和油污,疯狂地刷洗着阀门内部每一个锈蚀的角落!黑色的锈水混合着深红色的煤油,混杂着他手上的血水,不断滴落在他脚下的泥地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污迹。
就在林烨近乎疯狂地对付着那台锈死的压力测试机时,服务点的门再次被推开。 青璃回来了!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沾满灰尘的铁皮饼干盒!盒子没有盖子,里面杂乱地堆着几十个黑色的橡胶密封圈!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不少边缘毛糙,表面还能看到细小的气泡和划痕。
“烨哥!拿到了!”青璃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忐忑,将盒子捧到林烨面前,“就是这些……那个小王说……这些都是精度超差、型号混乱的废品……按废品价论斤称给我们的……”
林烨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顾不上满手的油污和血渍,一把抓过盒子,手指在那些粗糙、形状各异的黑色橡胶圈里飞快地翻找着!丁腈橡胶!管他精度!管他型号!只要材质对!就有希望!
他的手指在几十个毫无规律的废品里急速搜寻、比对!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圈的内径、外径、厚度……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草图上的标准尺寸和报废打火机零件残留的痕迹…… 终于! 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相对比较规整、内径大约8mm、厚度不到2mm的黑色密封圈上!虽然边缘有毛刺,但材质厚重,手感韧性强!
林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抓起那个密封圈,几步冲到陈师傅面前:“陈师傅!您看这个!丁腈胶!尺寸……大概接近!”
陈师傅放下手里的锉刀,接过那枚边缘粗糙的密封圈,浑浊的眼睛凑到炉火的光亮下仔细端详。粗糙的手指用力捻了捻材质,又拿起一个报废打火机的气阀底座比划了一下尺寸。
“能用。”陈师傅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天籁!“修磨一下边缘,配合间隙……控制在三丝以内。垫片……加薄铜片调整厚度。”他言简意赅,立刻拿起一个小三角锉刀,开始极其小心地修磨那个废品密封圈边缘的毛刺和细微的不规则处。动作轻巧而精准,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太好了!”林烨激动得声音发颤!他转头看向青璃和阿强,“快!把所有拆下来的、尺寸接近的气阀弹簧座和压盖都找出来!配这个密封圈!我们一个个试!”
希望之光,在绝望的废墟里,终于艰难地凿开了一丝缝隙!
就在林烨三人围着那堆五花八门、需要“精确配对”的零件埋头苦干时,一首沉默工作的陈师傅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锉刀。他拿起那块己经精修完毕、闪烁着冷硬紫铜光泽的燧轮,又拿起他刚刚用黄铜棒料手工车出来的气阀主体——一个结构复杂、带有精密内腔和小孔的铜套件。
陈师傅走到那台刚刚被林烨暴力“疏通”开阀门的手动压力测试机旁。这台机器虽然老旧不堪,主体框架锈迹斑斑,但核心的液压缸和压力表盘看起来勉强能用。陈师傅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测试腔的接口尺寸,然后拿起一根连接高压软管的接头,开始吃力地用手拧紧在测试腔的螺纹口上。
“阿强,”陈师傅头也不抬,“注油。”
阿强立刻反应过来,跑到墙角拎起一个小铁皮桶,里面装着浑浊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液压油。他小心翼翼地将油倒进压力测试机顶部敞开的注油口。
“小林,”陈师傅指着压力表盘上一个模糊的刻度,“打到……这个数。”
林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和紧张。他走到压力测试机那根粗壮的手动加压摇杆前。摇杆冰冷沉重。他双手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去! 嘎吱——吱—— 摇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压力表的指针如同垂死的病人,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开始向上爬升!一公斤……两公斤……每上升一点刻度,都需要林烨付出巨大的力量!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终于!指针艰难地、颤抖着,指向了陈师傅要求的最低测试压力刻度! “放进去!”陈师傅低喝一声,动作迅捷地将组装好的燧轮和带密封圈的气阀主体(铜套件内己经塞进了那个修磨好的废品密封圈和一个临时充当钢珠的轴承滚珠),稳稳地放进了测试腔! 砰! 陈师傅猛地合上沉重的测试腔盖板,拧紧卡扣!
整个服务点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炉火的噼啪声和阿强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林烨死死盯着压力表的指针!不敢有丝毫放松!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指针在压力峰值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回落! 十秒……二十秒……半分钟…… 指针稳稳地停在那里! “成了!”阿强忍不住低吼一声! 陈师傅紧绷的脸上,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丝。他示意林烨可以卸压。 林烨小心翼翼地松开加压摇杆。指针缓慢回落。他打开测试腔盖板,一股带着机油和橡胶混合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陈师傅立刻用铁钩夹出里面的铜件组件。 燧轮完好无损! 气阀铜套件毫发无伤! 最关键的是——陈师傅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撬出那个充当密封作用的废品橡胶圈!边缘虽然被高压挤压得有些变形,但整体完好!没有碎裂!没有挤出缝隙! 这个由报废零件和手工修磨拼凑起来的核心心脏,经受住了初步的压力考验!
巨大的喜悦如同浪潮瞬间淹没了林烨!他激动地看向陈师傅,看向阿强和青璃!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我们……我们成功了第一步!”林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 “烨哥!成了!真的成了!”阿强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青璃捂住了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是喜悦的泪水。 陈师傅没有说话,但那浑浊的眼眸里,映着炉火的光芒,似乎也亮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喜悦刚刚升腾的瞬间—— 呜——呜——呜—— 街道办屋顶那该死的高音喇叭调试噪音,如同冰冷的丧钟,再次毫无征兆地、尖利地撕裂了服务点内短暂而珍贵的欢呼! 紧接着,那个被电流放大了无数倍、带着刻骨冰冷腔调的声音,如同倾盆的冰水,狠狠浇在每个人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补充通知!补充通知!东风街道临江路便民服务点负责人林烨同志注意!为确保本次样品展示评审会的严肃性与代表性,经街道党工委临时研究决定,评审会将对样品进行现场点火操作演示!要求样品必须达到连续点火十次以上,点火成功率百分之百!火苗高度稳定!重复性可靠!否则,视为样品不合格!此补充通知,即时生效!东风街道办!”
广播声戛然而止。 死寂。 服务点内刚刚升腾的喜悦和希望,如同被瞬间冻结的火焰,凝固在每个人的脸上。 压力测试通过,只是第一步。 点火……连续十次……百分之百成功率…… 这意味着核心气阀组件与燧轮打火机构的精密配合,意味着稳定的燃气输出控制,意味着那个修磨过的废品密封圈在无数次摩擦和微小冲击下的绝对可靠性! 而他们手中,只有这一个勉强配起来的山寨核心组件! 剩下的时间,不到两天半!
林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如同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桌上那个刚刚经受住压力考验、边缘还有些毛糙的黑色密封圈上。 炉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更加冰冷、更加凶戾的火焰。
三天倒计时,第二道催命符,己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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