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点里冰冷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坚冰。昏黄的白炽灯光下，阿强用铅笔划过录音带外壳留下的那道灰色铅痕，如同一条冰冷的引线，将那个模糊的油污指印清晰地勾勒出来，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形状，质感，边缘那种沾染油污后特有的模糊感……与账本封皮上的印记，与墙角青砖上的暗痕，与门缝里那只鬼魅般点着灰烬的手指……一模一样！
嗡——！！！ 林烨的大脑一片轰鸣！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所有的推断、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挣扎串联成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个微小的印记彻底焊死！
王大奎！ 他不仅是那个操控粮票、设计陷害、以刘伟前程为筹码的幽灵！ 他更是那个隐藏在孙胖子倒塌的废墟之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精准操控着每一个环节、包括那盘致命录音带的……执棋者！孙胖子的倒台，从一开始，或许就是王大奎精心策划、用来清除障碍、吸纳力量、并最终将林烨这颗棋子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一步棋！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单纯的恐惧更加冰冷彻骨。那是一种被无形巨网彻底笼罩，连挣扎都显得徒劳的绝望感。林烨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结了，指尖冰凉麻木，甚至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录音带上那个铅痕映衬出的污迹，仿佛要将其烧穿。
“烨哥？”阿强看着林烨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失焦的脸，吓了一跳，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你……你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青璃也察觉到了林烨的极度异常，她顾不上桌上的账本和录音带，一把抓住林烨冰冷僵硬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烨哥！烨哥你别吓我！是不是头又……”
“我没事！”林烨猛地一个激灵，强行将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绝望中拽了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不能被击垮！绝不能！ 他还有陈师傅！还有阿强！还有青璃！王大奎把他当成棋子，当成工具，那他就必须成为那颗最锋利、最耀眼、最不可或缺的棋子！只有成为棋盘的中心，才有机会掀翻这张桌子！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志刚师傅那双布满老茧、正稳稳握住一块黄铜棒料的手上。那双手粗糙却无比稳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陈师傅！”林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却异常坚定，“密封圈……丁腈橡胶……您确定只有这个材料最好？”
陈师傅浑浊的目光从林烨脸上掠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丁腈胶，耐油耐温，耐磨。别的……差得远。尤其气阀上，密封不好，漏气，点火不稳，甚至爆燃。”他用手指点了点草图上的气阀结构。
“好！”林烨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如同找到了风暴中的灯塔，“丁腈橡胶密封圈！我来解决！三天之内，我一定把东西弄到手！陈师傅，燧轮和气阀主体的样品，就拜托您了！”
他又看向阿强：“强子，你全力配合陈师傅！工具、材料、场地，需要什么立刻跟我说！零件加工出来，立刻送去红星厂进行装配测试！” 最后，他看向一脸担忧的青璃，眼神柔和了一瞬，但立刻又变得无比严肃：“丫头，账本和录音带收好！藏起来！除了我们西个，决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它们的存在！明白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青璃看着林烨眼中那沉凝如铁、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光芒，用力点了点头，迅速将桌上的账本和录音带重新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紧紧抱在怀里。
陈师傅没有多问一句，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发现从未发生。他只是重新低下头，用游标卡尺精准地量好尺寸，拿起锋利的划针，在黄铜棒料上沉稳地刻下第一道清晰的划痕。粗糙的手指稳定得如同磐石。嗤——金属表面被划开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却奇异地穿透了凝固的气氛，带来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炉火需要点燃。服务点角落那个废弃多年的旧铁皮炉子，成了唯一的希望。炉膛内壁结着厚厚的黑色炉渣，烟道也被堵得严严实实。
“我来！”阿强自告奋勇，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钩子就往外掏炉渣。灰尘和呛人的烟灰瞬间弥漫开来，几个人被呛得连连咳嗽。 “不行不行！”青璃捂着口鼻，看着那几乎凝固的炉渣，“得用水泡软了再掏！” “我去提水！”林烨二话不说，拎起墙角的水桶就冲了出去。
冷水倒进滚烫（相对而言）的炉膛，发出嗤啦的声响，腾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汽。反复几次冲刷浸泡，顽固的炉渣终于开始松动。阿强用钩子一点点抠，青璃找来破布堵着烟道口防止灰扬得太大。林烨则蹲在一旁，用一把旧锉刀，拼命打磨着炉条上厚厚的铁锈。冰冷的金属摩擦声，混合着阿强吭哧吭哧的用力声和青璃压抑的咳嗽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三个人灰头土脸，手指冻得通红，身上沾满了黑灰和锈渍。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时间紧迫，王大奎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随时可能坠落。他们需要热量！需要炉火！需要让陈师傅的铜件在精准的温度下完成淬火！
终于，在耗费了近两个小时、弄得人人像个挖煤工之后，炉膛终于被清理干净。阿强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半干的松木劈柴和引火的刨花。林烨小心翼翼地划着火柴。
嗤啦！ 微弱的火苗在刨花堆里一闪，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屑。火苗跳跃着，壮大着，终于引燃了松木劈柴。橘黄色的火焰升腾起来，带着噼啪的爆裂声，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炉壁，也驱散了服务点里一部分刺骨的寒意。
炉火烧起来了！ 橘红色的火焰在黝黑的炉膛里跳跃、翻滚，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将围在炉边的几张疲惫、沾满黑灰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冰冷的空气被迅速驱离，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松木燃烧特有的、带着一丝辛辣的暖香。这久违的暖意如同一剂强心针，刺穿了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冰冷阴霾和绝望的疲惫。
阿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炉火映得发亮的白牙：“嘿！成了！这下暖和了！” 青璃捂着冻僵的手靠近炉口，感受着那源源不断的热量，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陈师傅依旧沉默，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也映入了跳动的火焰。他拿起那块己经完成粗加工的燧轮铜坯，在炉火的光亮下仔细端详着上面刻好的齿距线条，然后拿起一把小巧的三角锉刀，开始一丝不苟地修整齿尖的角度和光滑度。锉刀和金属摩擦的声音，在炉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沉稳有力。
林烨看着跳动的火焰，又看看专注工作的陈师傅，再看看阿强和青璃映着火光、充满希望的脸庞，心中那冰冷的铁锚似乎也被这火焰稍稍融化了一丝。希望，哪怕再微小，也是支撑人走下去的力量。
“强子，”林烨的声音在炉火的背景音中显得清晰而沉稳，“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向阳厂仓库！找管库的老马叔！就说陈师傅要用，把他库房里所有型号的黄铜棒料、硬质合金钢棒，只要是能做燧轮和气阀的边角料，全都借出来！有多少拿多少！记住，态度一定要好！递根烟！就说赶样品，回头一定补手续！”
“好嘞！包在我身上！”阿强一拍胸脯，抓起那顶破旧的毡帽扣在头上，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门，寒风裹着雪花瞬间灌了进来，又被迅速隔绝在门外。
“丫头，”林烨转向青璃，语气凝重，“密封圈是命门。丁腈橡胶……这东西计划内供应，凭票都难买。你心思细，路子活。想想办法，打听打听，滨海哪个厂子可能有存货？或者……有没有特殊渠道？哪怕是高价，也要弄到！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青璃用力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烨哥你放心！我认识街道缝纫组的李阿姨，她女婿好像在化工厂上班，我这就去找她打听打听！”她紧了紧怀里的旧帆布背包（里面藏着账本和录音带），也推门走了出去，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作者“梦幻的虚幻”推荐阅读《激荡1978：从代销点开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服务点里只剩下林烨和陈师傅两人。炉火熊熊，驱散了寒意，也映照着林烨眼中沉凝的光芒。他走到瘸腿桌子旁，拿起红星厂的塑料外壳草图和陈师傅画的燧轮、气阀结构简图，铺开在还算平整的桌面上。又拿出那半截铅笔头，开始在图纸的空白处快速演算、勾勒。
“陈师傅，”林烨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您看这个气阀芯的结构，如果用铜套加轴承钢珠代替原装的精密陶瓷球，配合您说的那个临时密封圈，耐压和密封性能不能达到要求？轴承钢珠精度高，向阳厂能车……”
陈师傅停下了手里的锉刀，浑浊的目光投向图纸。他拿起草图，凑到炉火的光亮下仔细看了看林烨画的简图，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图纸上几个关键尺寸处点了点，又拿起一个报废的打火机气阀零件掂量了一下。
“钢珠……可行。”陈师傅声音低沉，“精度够，耐压强。铜套……要车得严丝合缝，公差……控制在两丝以内。”他拿起一根铁钎，在炉火旁一块空地上，用炉灰当粉笔，快速画出了几个关键剖面图和尺寸标注。“铜套内径……车到这个数……钢珠首径……公差带不能超……配合间隙……”
林烨立刻蹲下身，目光紧紧追随着陈师傅在炉灰上画出的线条和数字，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些抽象的技术指标转化为具体的生产要求。铅笔飞快地在手边的草图纸上记录下来，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急促的沙沙声。火光将他专注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摇曳。
时间在炉火的燃烧声、锉刀的摩擦声、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寒冷和疲惫被暂时遗忘，只剩下对攻克技术难关的专注和一种向死而生的紧迫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砰！ 服务点的门被撞开，阿强像一头刚从冰河里爬上来的熊，浑身挂满了霜花和白气，肩膀上扛着一个沉甸甸的破麻袋，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各种粗细长短、泛着金属光泽的铜棒和合金钢棒！他呼哧带喘地将麻袋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烨……烨子哥……累……累死我了……老马叔差点跟我翻脸！好说歹说，又塞了两包‘大前门’……才把这些宝贝疙瘩弄出来……”阿强瘫坐在炉火旁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林烨连忙倒了碗热水递过去：“辛苦了！强子！这都是好东西！陈师傅，您看……”
陈师傅走过来，拨开麻袋口，粗糙的手指在一根根冰冷的金属棒上划过，掂量了一下分量，又拿起几块合金钢棒看了看断口颜色和质地，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满意：“够用。”
几乎同时，服务点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寒风卷着几片雪花钻了进来。 青璃回来了。她的小脸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细小的冰晶，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帆布背包。她快步走到炉火旁，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急切。
“烨哥！打听到了！”青璃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李阿姨的女婿说，他们厂去年给滨海橡胶三厂供应过一批特种溶剂！他听说……橡胶三厂技术科仓库角落里，可能还压着一盒报废处理的丁腈橡胶密封圈！说是型号不对，精度超差，被质检打了‘废品’，一首堆在角落没处理掉！他跟技术科的小王有点交情，可以帮忙问问，看能不能当废料偷偷处理给我们！”
废品！ 林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在漆黑的深渊里看到了一丝微光！ “废品也行！只要是丁腈胶！”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精度差点没关系！只要材质对！我们想办法修磨！” “青璃！太好了！多少钱都要拿下！强子！”林烨立刻转向刚缓过气的阿强，“你现在就带上钱，跟青璃去橡胶三厂！找那个小王！无论如何，把那盒‘废品’密封圈弄回来！”
阿强二话不说，灌下最后一口热水，猛地站起身：“走！丫头！带路！”
看着阿强和青璃再次冲入风雪中的背影，林烨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吐出一口气。炉火映照着他疲惫却燃烧着希望的脸庞。材料、人手、技术方案……都在一步步推进！只要密封圈到手，样品就有了希望！
他重新蹲回陈师傅身边，看着老师傅在炉火映照下，将一块己经初步成型的燧轮铜件夹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入烧得通红的炉膛深处。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金属，铜件迅速被加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表面泛出的亮橙色光泽。
“陈师傅，淬火温度……”林烨低声询问。 “看火候。”陈师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铜件颜色的变化，声音低沉而稳定，“铜色变亮黄，带点橘红……就是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铜件在火焰中均匀受热，颜色由暗红转为亮橙，中心部分开始透出耀眼的亮黄色。陈师傅布满老茧的手稳如磐石，手腕微微转动铜件，确保每一个齿槽都受热均匀。
就是现在！ 陈师傅眼神一凝，手腕猛地一抖，通红的铜件如同一条燃烧的火蛇，被迅捷无比地从炉膛里抽出！带着令人心悸的高温红光！
嗤——！！！ 滚烫的铜件被精准地浸入旁边一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淬火液中！剧烈的白汽伴随着刺耳的声响瞬间升腾而起！浓烈的机油焦糊味弥漫开来！
铜件在冰冷的淬火液中剧烈地翻滚了几下，迅速失去了耀眼的红光，表面凝结成一种深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紫铜色。
淬火完成！ 陈师傅夹出冷却的燧轮铜件，凑到火光下仔细检查。齿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寒芒，结构完好无损。
“成了。”陈师傅的声音依旧平淡，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满意掠过眼底。 成功了！第一步！林烨心头一松，巨大的疲惫感瞬间袭来，但他眼中却充满了希望的光芒！只要材料到位……
就在这希望之火刚刚燃起一丝火苗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极其刺耳、穿透力极强的、带着金属摩擦般噪音的尖锐鸣响，如同冰冷的巨爪，骤然撕裂了服务点内短暂而珍贵的宁静！
是挂在街道办大楼屋顶的高音喇叭！ 那声音正是广播启动前调试线路特有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紧接着，一阵电流的嗡鸣声后，一个被放大到有些失真、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官腔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灌满了西城区的大街小巷，也狠狠灌进了服务点每个人的耳朵里：
“……通知！紧急通知！东风街道各居委会、各单位、各生产服务网点负责人注意！为贯彻落实上级关于加快市场流通体制改革、促进产需对接的最新指示精神，经街道党工委研究决定，将于三天后，也就是本周六上午九点整，在街道办大礼堂，举行‘临江路便民服务点产需对接项目首批打火机样品展示评审会’！请服务点负责人林烨同志，务必准时携带成熟样品参会！供轻工局、工商局及街道领导现场评审！此通知，立即生效！不得延误！东风街道办！”
广播声戛然而止。 但那冰冷的、带着倒计时般无情威压的余音，依旧在服务点狭小的空间里嗡嗡回荡，如同丧钟的轰鸣！
三天！ 只有三天！ 王大奎！他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根本不等材料到位！不等技术难关全部攻克！他就是要用这不可能完成的时间，将他林烨彻底逼上悬崖！将他所有挣扎的希望，连同那尚未成型的样品，一同碾碎在这冰冷的倒计时之下！
轰——！！！ 林烨感觉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堡垒！巨大的压力和寒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炉火旁刚刚淬火成功、还带着余温的燧轮铜件，又仿佛看到了王大奎坐在街道办大礼堂主席台上，带着胜利者般冷酷嘲讽的笑容！
炉火依旧在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林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的脸，和他眼中那骤然被绝望和冰冷怒火吞噬的光芒。
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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