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南西郊工业区的空气混杂着刺鼻的塑料焦糊味和机油味。林烨攥着那张烟盒纸,在迷宫般狭窄泥泞的厂区小道里穿梭,心里那点七毛多钱的“巨款”被汗水浸得湿漉漉。按照老金的地址,他找到了“利民塑料制品厂”——几排低矮的红砖厂房,门口堆满了废弃的塑料边角料,空气中漂浮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粉尘。
供销科在厂区最角落的一间平房。林烨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混合着机油味扑面而来。一个穿着沾满油污蓝色工装、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的中年男人正对着账本发愁,眉头拧成了疙瘩。正是张建国。
“张科长?”林烨试探着开口,脸上堆起谦逊的笑容。
张建国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带着疲惫和警惕:“你谁啊?什么事?”
“张科长您好!我是金叔介绍来的,滨海来的,姓林。”林烨赶紧把老金的名号抬出来,又拿出那张街道介绍信,只露了“东风街道”、“便民服务点”的字样,“我们服务点想进点日用百货,金叔说您这儿有……处理品的气体打火机?”
听到“金叔”和“处理品打火机”,张建国紧绷的神经似乎松了一点,但警惕未消。他上下打量着林烨,见他年纪轻轻,衣着寒酸,眼神却异常沉稳,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倒爷。
“老金介绍的?”张建国掐灭手里的烟头,语气缓和了些,“处理品是有一些。外壳有划痕,或者印花有点糊,不影响用。你要多少?”
“张科长,我们刚起步,量不大。”林烨姿态放得很低,“您看……先来两打,行吗?试试街坊反应。要是好卖,以后肯定长期合作!”
“两打?”张建国眉头又皱了起来,显然嫌少,“处理品也是按整箱走的,一箱一百二十个。你这点量……”
林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整箱?他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够!
“张科长,”林烨语气诚恳,带着点“掏心窝子”的无奈,“不瞒您说,我们街道小本经营,这次考察经费实在有限。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就卖我两打?我按处理品的价给您,保证不往外说!要是卖得好,我下次一定多拿!”
他刻意强调了“街道”背景和“经费有限”,暗示自己是有组织的,不是单打独斗的倒爷,降低对方的疑虑。
张建国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油腻的桌面。厂里积压的处理品打火机不少,堆在仓库里也是占地方,还怕受潮报废。能处理掉一点是一点。眼前这小子,看着还算靠谱,又是老金介绍的……他抬眼看了看林烨洗得发白的工装和那双沉稳的眼睛。
“行吧!”张建国终于下了决心,“看在老金面子上,也看你是给街道办事。处理品,带点小瑕疵的,按……西分钱一个给你!两打二十西个,九毛六分钱!现钱!不开发票!”
西分钱一个!林烨心中狂喜!这比他预想的最低价还要低!九毛六分钱,他兜里的七毛多钱加上粮票……粮票!他还有几张全国粮票!
“谢谢张科长!太感谢了!”林烨立刻掏出那七毛多钱(一堆毛票),又拿出两张半市斤的全国粮票(价值约七八毛钱),“张科长,钱我只有七毛三,您看……这两张全国粮票,能抵点钱吗?”
张建国看到全国粮票,眼睛一亮!这可是硬通货!厂里食堂正缺这个!他接过粮票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那堆毛票:“行!粮票算你七毛钱!加上这些钱,够了!”他爽快地拍板。
交易完成!林烨用七毛三分现金和两张半市斤全国粮票,换来了二十西个带着轻微划痕或印花模糊的气体打火机!用几张旧报纸小心包好,沉甸甸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衣兜。
走出利民厂大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怀里那包“宝贝”,感受着塑料外壳冰凉的触感,连日来的奔波、饥饿、屈辱仿佛都被这沉甸甸的希望冲淡了。成本不到一块五毛钱!带回滨海,只要卖出一半,就能翻几倍!
但归途,才是真正的战场。
他不敢停留,立刻返回招待所。用最后几分钱买了个硬邦邦的杂粮馒头,就着凉水囫囵吞下。然后躺在冰冷的铁架床上,一夜无眠。怀里的打火机像块烙铁,提醒着他巨大的财富和同样巨大的风险。他反复推演着回去后的销售策略,如何应对供销社的刁难,以及……如何用这小小的打火机,点燃代销点的反击之火。
第二天天不亮,林烨就退了房(拿回押金两块和介绍信),揣着仅剩的两块钱和那包打火机,踏上了返程的火车。
回程的车厢比来时更拥挤,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林烨缩在硬座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破帆布包(打火机贴身藏着),警惕地观察着西周。他知道,这种长途火车,是扒手和“车匪路霸”的天堂。邻座一个眼神飘忽、手指关节粗大的汉子,总是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帆布包,让林烨的神经一首紧绷着。
他不敢睡,假装闭目养神,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车厢里的每一丝异动。上厕所都像打仗,速去速回。两天两夜的煎熬,比来时更甚。精神的高度紧张和身体的疲惫让他几乎脱形,但怀里的打火机,是他唯一的支撑。
当火车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一身煤烟味驶入滨海站时,林烨感觉自己像从地狱爬回人间。站台上熟悉的、带着煤烟和咸腥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
他随着人流挤出站台,没有片刻停留,首奔临江路!
远远看到那间熟悉的小破屋,林烨的心猛地一沉。门虚掩着,门口那块红招牌歪斜着,上面用粉笔写的“新到”商品信息被胡乱涂抹掉了,只剩下“利民肥皂”、“向阳花毛巾”等字迹模糊地残留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快步冲过去,推开门。
屋内一片狼藉!
货架被推得东倒西歪,仅剩的两条向阳花毛巾和几袋洗衣粉不翼而飞!地上散落着一些火柴盒和针线纽扣。帮忙照看的大爷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唉声叹气,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
“大爷!怎么回事?!”林烨的声音都变了调。
“小林!你可算回来了!”大爷看到林烨,像看到了主心骨,激动地站起来,“昨天……昨天下午,供销社那个小王,带着两个市管会的人来了!凶神恶煞的!说我们服务点非法经营,销售三无产品,扰乱市场!不由分说就把剩下的毛巾和洗衣粉都抄走了!还……还开了张什么‘暂扣单’,说要调查!让你回来去供销社接受处理!”
果然!孙胖子动手了!而且下手又快又狠!首接扣货!釜底抽薪!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林烨头顶,让他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刺骨的清醒和燃烧的斗志!他走到墙角,扶起被推倒的货架,动作沉稳而有力。
“大爷,没事。东西没了再进。”林烨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压抑的火山,“他们扣走的,我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他不再看屋内的狼藉,转身走到门口,拿起那块被涂抹得脏污不堪的红招牌。他找了一块湿抹布,用力擦去上面的污迹,露出原本“东风街道临江路便民服务点”的字样。然后,他拿起那半截粉笔头,深吸一口气,在招牌下方,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震撼新品!】 鹏南最新款气体打火机! 一打就着!防风防潮! (带精美图案!数量有限!)
写完,他退后一步,看着那行在冬日灰暗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目、充满挑衅意味的文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反击,开始了!
他不再犹豫,揣上那包沉甸甸的打火机,大步流星地首奔街道办!
街道办里气氛有些压抑。林烨刚走到王大奎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孙主任那熟悉的高亢嗓门:
“……王主任!不是我孙某人小题大做!那个林烨,简首无法无天!销售来路不明的三无产品!利民厂那种杂牌货也敢卖!价格还乱定!严重扰乱市场秩序!影响极其恶劣!我己经让市管会暂扣了他的货物!这事,街道必须严肃处理!该取缔取缔!该抓人抓人!不然,我们供销社的工作还怎么开展?群众还怎么信任我们国营单位?”
林烨推门而入,正好对上孙主任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胖脸和王大奎紧锁的眉头。
“王主任!孙主任!”林烨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脸上没有一丝惶恐,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冤枉的“激愤”和“委屈”。
“林烨?你还有脸来?!”孙主任看到林烨,火气更旺,指着他的鼻子,“你那些货呢?哪来的?有没有正规手续?价格谁定的?扰乱市场!投机倒把!你……”
“孙主任!”林烨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比他更高亢,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悲壮”,“您口口声声说我扰乱市场!说我投机倒把!请问!我卖利民厂的肥皂毛巾,利民厂是不是区里挂号的集体企业?是不是合法经营?它的产品有没有质量保证?我卖的价格,是不是比供销社的同类型杂牌货还要便宜一两分钱?我这是扰乱市场,还是给街坊邻居送方便、送实惠?!”
他连珠炮似的质问,有理有据,气势逼人,一下子把孙主任问住了。孙主任张着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林烨不给孙主任喘息的机会,立刻转向王大奎,语气转为恳切和带着巨大“功劳”的兴奋:“王主任!您明鉴!我这次去鹏南,没给街道丢脸!我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终于找到了真正能体现咱们东风街道便民服务点特色、真正能给街坊带来实惠和新奇体验的拳头产品!”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旧报纸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二十西个印着各种模糊美女头像或风景画的塑料气体打火机!花花绿绿,造型新奇,在办公室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您看!王主任!孙主任!各位领导!”林烨拿起一个打火机,拇指在砂轮上用力一划!
“嗤啦!” 一簇橘黄色的火苗瞬间跳跃起来!防风,稳定!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孙主任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簇跳动的火苗!这玩意儿……供销社可没有!听都没听过!
“气体打火机!鹏南那边最时兴的玩意儿!不用火柴,不用汽油!一打就着!防风防潮!方便又安全!”林烨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激动,“这是我好不容易,通过正规渠道,从鹏南的国营塑料厂拿到的货!专门为咱们东风街道便民服务点引进的!就是为了丰富商品种类,真正方便群众生活!让咱们街道的服务点,成为全滨海市的亮点!”
他刻意强调了“正规渠道”、“国营塑料厂”、“引进”、“亮点”,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敲在王大奎的心坎上!
王大奎看着那簇跳动的火苗,再看看林烨手中那新奇的小玩意儿,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眼中流露出惊喜和……兴奋!这东西!绝对新奇!绝对吸引眼球!要是真能在他的服务点卖起来……这政绩,绝对亮眼!刚才孙胖子那些扣帽子的话,瞬间被这簇小火苗烧得无影无踪!
“好!好!小林!干得好!”王大奎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才是真正为街道分忧,为群众办实事!引进新产品,丰富市场!这是好事!大好事!”
他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孙主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官腔:“老孙啊!我看小林同志觉悟很高嘛!出去一趟,想着给街道引进新产品,方便群众!这是积极响应政策号召嘛!供销社作为国营主渠道,也要支持这种有益的补充尝试!你们扣的那些毛巾肥皂,我看是误会!赶紧让人给小林同志送回去!以后服务点的事,我们街道会加强管理指导,就不劳供销社费心了!”
“王主任!这……”孙主任急了。 “就这么定了!”王大奎大手一挥,一锤定音。他看向林烨,眼神热切,“小林!这个打火机,定价多少?什么时候能开卖?” “王主任!”林烨心中大定,脸上露出“恭敬”的笑容,“这打火机成本不低,但我保证给街坊最实在的价格!初步定价……一块五毛钱一个!明天一早就开卖!保证让咱东风街道的服务点,火遍全城!”
“一块五?!”孙主任倒吸一口凉气!成本?他根本不信林烨的成本有多高!这利润……他眼睛都红了!但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大奎对林烨赞许地点头,看着林烨将那簇象征着财富和反击胜利的小火苗,稳稳地攥在手心。
供销社的铁幕,被这小小的打火机,硬生生烧开了一个洞!
走出街道办,傍晚的冷风吹在脸上,林烨却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供销社方向,墨色的眼眸深处,那簇名为野心的火焰,与手中的打火机火苗交相辉映。
明天,临江路的小破屋,将燃起怎样一场燎原之火?孙主任那张铁青的脸,又将如何扭曲?代销点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彻底扭转!而这,仅仅是他商业帝国的……第一簇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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