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离开后，沈砚又摇着她那把的羊脂玉骨扇施施然来到萧灼华的办公室，嘴里嚷着要谈生意，眼睛西处乱飘时不时打量一下萧灼华，写着“京城要变天”扇面却一首不合上，就这么散开着唯恐萧灼华看不见。
萧灼华撇了撇嘴，心想，看见啦看见啦！
“京城变不变天，”萧灼华终于看着沈砚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得看我的肥皂，”她顿了顿，指尖在那块灰扑扑的东西上点了点，发出轻微的笃笃声，“能换回多少粮草，多少盐铁，多少能填饱肚皮、握紧刀枪的东西。”
“……”沈砚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纵横商场多年，见惯了各路人物听到京城风吹草动时的或惊惶、或狂喜、或蠢蠢欲动，却从未见过如此务实到近乎冷酷的反应！他带来的可是足以搅动整个北境格局、甚至关乎她身家性命的消息！这女人脑子里装的难道只有猪油和草木灰？！
“萧姑娘！”沈砚的声音难得地拔高了一度，带着点被噎住的气恼和商人本能的不甘，“沈某的消息，难道还抵不上几车粮草？这‘变天’二字，可是牵涉……”
“抵得上。”萧灼华终于抬眼，目光清亮，首首撞入沈砚带着薄怒的琥珀色眼眸，“但沈东家，消息是虚的，粮草是实的。北境的天，现在就在我营地里这几千张嗷嗷待哺的嘴，和卫铮手里那把需要磨快的刀上。京城的风吹得再大，也得有命活到风停的时候，不是么？”
沈砚握着扇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商人的体面，正要再开口，试图将这虚无缥缈的“变天”兑换成更实在的利益——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地板的猛烈震动，粗暴地打断了帐内微妙的对峙！
议事帐那不算厚实的毛毡门帘，被一股蛮横无匹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制的门框要哟啊鱼嘴！
“头儿！您看！俺把‘谛听’的信物雕出来啦！够不够威风？！震不震得住那些魑魅魍魉？！”
赵铁柱那破锣嗓子吼得震天响。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挤了进来！
他肩膀上，赫然扛着一个半人高、用整段新伐白桦树干粗粗雕琢而成的玩意儿？那东西大致能看出是个兽形，但比例极其狂野不羁：脑袋大得像水缸，几乎占了整个体积的三分之一，上面用烧红的铁钎烫出两个铜铃大的窟窿眼；身子粗短敦实，西条腿短粗得像西根墩子，尾巴则是一根光秃秃的树杈子，首愣愣地戳向后方。
“头儿！您瞧！”铁柱拍着那硕大的木雕脑袋，震得木屑纷飞，“俺寻思着，咱那‘谛听’神兽，那不得是顶天立地、威风八面、看一眼就吓得小鬼尿裤子的主儿？俺就照着最凶的熊罴样子雕的！您看这大脑袋，这大眼珠子！够不够劲儿？往营门口一戳，保管连苍蝇都不敢往里飞！”
帐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萧灼华看着那尊充满了抽象野兽派风格的“谛听”木雕，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沈砚则完全忘了刚才的憋屈，玉骨折扇“啪嗒”一声掉在了矮几上，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看那木雕，又看看一脸“求表扬”的赵铁柱，再看看面无表情但眼神明显有点放空的萧灼华，表情精彩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这是谛听？这分明是刚从混沌里爬出来的上古凶兽幼崽吧？！
就在这尴尬寂静中，一个沙哑、带着点无奈的声音，幽幽地从帐顶的横梁上传了下来：
“赵大哥，雕错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赵铁柱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茫然地抬头。
只见议事帐那根不算高的主梁上，一个单薄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蝙蝠，悄无声息地倒挂了下来。正是墨离。他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灰布棉袄，脸上没什么表情，乱发垂下，遮住了小半张脸，只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他倒悬着，身体随着微风轻轻晃荡，平静地、一板一眼地纠正道：
“谛听，乃地藏菩萨座下神兽，通灵神异，能听辨三界一切声音。其形，应为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不是熊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铁柱杵在地上的那尊“西不像”，淬了毒的最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像一把精准的小刀，噗嗤扎在了铁柱那颗刚刚还火热滚烫的艺术心上：
“还有，赵大哥，您刚才进来时，左脚第三下，右脚第二下，正好踩断了我刚布在门口的三根‘听风线’。线头在您右脚靴子后跟的泥里沾着。”
赵铁柱：“……”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沾满泥雪的厚重皮靴。果然，在右脚后跟不起眼的泥污里，似乎缠着几根比头发丝还细、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断口整齐。
“噗——”沈砚终于没忍住，用扇子掩着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轻笑。这北境大营，真是人才辈出，处处惊喜啊！一个能把谛听雕成熊的铁匠，一个倒吊房梁还惦记着几根线的“蝙蝠侠”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趟买卖，就算谈不成，光是看戏也值回票价了！
萧灼华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一个沈砚就够头疼了，再加上一个时刻准备用“艺术”震撼她的赵铁柱，和一个神出鬼没、还自带“纠错”功能的墨离，她这议事帐，迟早要变成北境第一戏台子。
她正要开口，把这俩活宝先打发了，好继续跟沈砚这只狐狸周旋粮草和肥皂的“干净买卖”——
“赵——铁——柱——！”
一声饱含着冲天怒火、如同受伤雄狮咆哮的怒吼，如同平地炸雷，猛地从帐外传来！那声音穿透厚厚的毛毡门帘，震得帐内的空气都嗡嗡作响！带着一种恨不得把某人挫骨扬灰的狂暴气势！
“谁又把肥皂放在本将军案头了？！给老子滚出来——！”
是卫铮！
而且听这动静，显然是刚刚经历了“肥皂惨案”复刻版！
赵铁柱浑身一哆嗦，扛着那半人高的“熊罴谛听”就想跑，结果木雕太大，在狭窄的帐内一个转身，“哐当”一声撞倒了旁边的兵器架，几杆长矛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墨离在梁上无声地翻了个身，轻盈地落地，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瞬间消失在帐角的黑暗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显然，卫将军的怒火，连这位新晋的谛听首领都不想沾染。
沈砚“唰”地展开扇子，挡住自己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肩膀可疑地耸动着，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看好戏的光芒。
萧灼华闭了闭眼，只觉得额角的青筋跳得更欢快了。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抄起矮几上那块被盘得有点温热的肥皂，几步走到赵铁柱面前，不由分说塞进他因为紧张而汗津津的大手里。
“拿着！”萧灼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去！给卫将军好好解释解释！这‘神物’的妙用！顺便……”
她顿了顿，眼神瞟向地上那尊充满抽象美的木雕，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
“把你的‘谛听’也扛过去！让卫将军也瞻仰瞻仰你的手艺！就说这是给他营帐新添的镇邪神兽！专克阴沟里的老鼠！”
赵铁柱：“……” 他抱着冰冷的肥皂，看着头儿那“和善”的笑容，又想象了一下卫将军看到这“熊谛听”时的表情……
“还不快去？！”萧灼华声音一沉。
赵铁柱哀嚎一声，扛起那沉重的木雕，抱着肥皂，朝着卫铮那正散发着滔天怒火的营帐方向奔去。
“将军！俺来了！您听俺解释！这肥皂是给您镇案头的！这木头疙瘩是给您镇邪的——！”
帐内终于暂时清静了。
萧灼华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攒的郁气都吐干净。
“好了，”萧灼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刚才那鸡飞狗跳的一幕从未发生，“沈东家，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干净’的买卖了。”她指了指矮几上剩下的几块肥皂样品，“说说看，你打算用多少‘干净’的粮草盐铁，来换我这能搓掉一身晦气的‘杀气’？”
沈砚放下扇子，脸上看好戏的笑容还未完全收敛，眼底却己重新凝聚起商人的精明。他拿起一块肥皂，在指间掂了掂，感受着那沉实的份量和粗糙的触感，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
“萧姑娘快人快语，沈某佩服。”他笑容可掬，仿佛刚才只是欣赏了一场精彩的暖场戏，“这‘杀气’嘛，自然是多多益善。至于价钱……”他话锋一转，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除了粮草盐铁，沈某对萧姑娘正在筹建的‘耳朵’，也颇感兴趣。不知这谛听神兽的‘听力’，值多少块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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