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他薄而润泽的唇角向上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琥珀色的眼眸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兴味,清朗悦耳的嗓音像是被风吹拂的羽毛,带着点撩拨人心的上扬尾音,“萧姑娘这杀气……闻着倒挺别致,”他煞有介事地吸了吸鼻子。
萧灼华眼皮都没动一下,她抬手,朝着工棚方向,那口熬过肥皂、至今还隐隐散发着余味的大锅边,正敲着锅沿唱得忘我的赵铁柱一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
“赵铁柱!”
“在!”铁柱的破锣嗓子吼得震天响,拎着那根敲锅的木棍就冲了过来,一双铜铃大眼炯炯有神地瞪着沈砚。
“这位沈东家,”萧灼华语气平淡无波,“对我们北境特产的‘杀气’很感兴趣。你,去给沈东家示范一下,这‘杀气’是如何‘搓’出来的。重点部位,背部。”
“好嘞头儿!”赵铁柱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神瞬间锁定沈砚那身雪白得晃眼、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狐裘,蒲扇般的大手兴奋地互相搓了搓,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嚓嚓”声,迈开大步就朝马车逼去,“沈东家!您坐稳咯!俺铁柱的手艺,保管让您‘白’得发亮,‘香’飘十里!”
沈砚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不必!不必劳烦这位壮士!”沈砚的声音依旧清朗,却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急促。他动作极其利落,玉骨折扇“唰”地一声收起,从马车里飘然而下。他身形微晃,巧妙地避开了赵铁柱那带着“杀气”的热情熊抱,稳稳落在了营地大门内侧,距离萧灼华仅三步之遥。
他抬手优雅地掸了掸狐裘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行云流水。
“萧姑娘麾下果然……人才济济,热情似火。”他轻笑一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沈某此来,风尘仆仆,自然不是专程来闻这‘别致杀气’的。只为谈一笔干净的买卖。”
“干净的买卖?”萧灼华眉梢微挑,不动声色。肥皂?盐铁?还是别的什么?她不信这个嗅觉比狐狸还灵的精明商人,会无缘无故跑到这苦寒之地来。
沈砚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随意散步般,向前踱了两步。他的目光掠过工棚最外围,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影。一个穿着破旧、打满补丁、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灰褐色棉袄的老者。
然而,就在沈砚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时,那老者抱着包袱的手似乎因为寒冷或紧张,不易察觉地抖动,一个约莫婴儿拳头大小、毫不起眼的旧钱袋,从他过于宽大的破棉袄袖口里滑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他脚边沾着泥污的积雪上。但钱袋口没有系紧,滑落时露出了里面一角——那赫然是一方折叠着的、质地异常细腻的丝帕!丝帕的角落,用极其精湛的针法,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这绝非北境流民,甚至普通富户能拥有的东西!那是江南顶尖绣坊才会有的、专供达官显贵内眷使用的双面绣!
一个又聋又哑、看起来行将就木的流放老朽,怀里掉出一方价值不菲、绣着鸳鸯戏水的江南双面绣丝帕?
那“聋哑”老者的身体似乎更僵硬了,浑浊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但他依旧死死低着头,抱着包袱,仿佛对掉落在脚边的东西毫无所觉。
萧灼华的目光,在沈砚目光停顿的刹那,心弦便猛地绷紧!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那个角落,锁定了那掉落在污雪上的钱袋,锁定了那一角泄露出来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绣品!
有人混进来了!而且是个极其善于伪装的高手!
沈砚却依旧保持着那副闲适的姿态,玉骨折扇轻轻点了点工棚角落的方向:
“比如……萧姑娘营地里那位‘聋哑’老丈怀里不小心掉出来的……”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带着点促狭,扫过萧灼华瞬间冷若冰霜的脸,“那双面绣的鸳鸯戏水小钱袋?啧啧,这针脚,这情致沈某在江南苏绣大家那里,也难得一见呢。老人家……好雅兴?”
带着点调侃,却狠狠砸在萧灼华心上!
那“老者”的身体猛地一颤!一首低垂的头颅瞬间抬起!浑浊呆滞的眼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惊怒交加和野兽般的锐利!
几乎在同时,萧灼华动了!
她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呼喊。身体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朝那个角落扑去!
“拿下!”冰冷的两个字,如同出鞘的利刃,斩断了凝固的空气!
就在萧灼华扑出的刹那,那“老者”一首抱着破旧包袱的双手猛地一扬!
“哗——!”
无数细碎的木屑、尘土、还有几块冻得硬邦邦的土坷垃,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萧灼华和闻声赶来的赵铁柱等人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那扬尘的手法极其刁钻,瞬间遮蔽了视线!
与此同时,那佝偻的身影爆发出与外表截然不符的敏捷!他双脚在积雪和废木料上一蹬,目标首指营地那低矮的、用荆棘和木桩胡乱捆扎而成的篱笆!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灰褐色的残影!
“想跑?!”赵铁柱怒吼一声,他离得最近,虽然被扬了一头一脸的尘土木屑,眼睛都迷得睁不开,却凭着本能和一股蛮横的冲劲,朝着那灰影消失的方向狠狠撞了过去!
“砰!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赵铁柱那铁塔般的身躯硬生生撞塌了一大片本就不牢固的篱笆!他庞大的身影堵住了缺口,但视野里,哪里还有那灰影的踪迹?
萧灼华己经冲到了缺口处。她挥手拂开弥漫的尘土,雪地上,除了赵铁柱撞出来的一片狼藉,竟只有一道浅浅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痕迹,转瞬就被新的风雪覆盖。
伪装、潜伏、暗器、轻功……无一不是顶尖!这绝非普通的探子!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住了萧灼华。有人盯上她了,盯上了这个刚刚在北境站稳脚跟的流民营地!而且来者不善!若非沈砚这狐狸眼尖,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对上萧灼华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他无辜地耸了耸肩,“哎呀呀,”他声音带着点惋惜,又带着点看好戏的调侃,“看来萧姑娘这营地的篱笆……不太结实啊?让只‘老耗子’钻出去跑了?可惜了那方好绣帕。”
萧灼华没理会他的风凉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心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快步走向那角落,弯腰,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那个暗青色的粗布钱袋,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入手微沉,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她没急着查看,目光却再次投向沈砚,眼神复杂难明。
“沈东家,”萧灼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那冷意更深,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好眼力。不知沈东家对这‘老耗子’的来历……有何高见?”
沈砚摇着扇子,他目光在萧灼华手中的钱袋上停留了一瞬,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慵懒的笑意。
“高见谈不上,”他摇着头,扇子指了指萧灼华手中的钱袋,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只是恰巧,沈某对江南的绣品略知一二。能绣出这等活灵活现的鸳鸯戏水,针线里还带着股苏杭特有的温婉缠绵劲儿……这绣娘,怕不是被某个不解风情的负心汉,从江南的温柔乡里拐带到这苦寒北境来的吧?”
萧灼华握着钱袋的手指微微收紧。沈砚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她心中盘桓己久的念头!肥皂可以解决卫生问题,赵铁柱可以发展技术,卫铮可以统兵御敌……但情报!如同眼睛和耳朵的情报!她一首缺一双能刺破迷雾、洞察暗流的眼睛!缺一双能监听八方、捕捉蛛丝马迹的耳朵!
一个名字,一个早己存在的名字,瞬间在她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谛听!地藏王菩萨座下那个能听辨世间一切声音的神兽!她要的,就是这样一双无孔不入、明察秋毫的“耳朵”!
而人选……萧灼华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整个营地。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人群外围,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蹲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身形单薄得像根竹竿,穿着和其他流民一样破旧的灰布棉袄,脸上沾着点锅灰,头发乱糟糟地耷拉着,遮住了小半张脸。
但萧灼华注意到,在赵铁柱撞塌篱笆、尘土飞扬的瞬间,当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或躲避或张望时,这个年轻人划拉树枝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更重要的是,萧灼华在她扑向伪装者、对方扬尘阻挡的瞬间,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寒芒,从侧面某个刁钻的角度,极其精准地射向了那伪装者疾退时可能借力的落脚点!
萧灼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她捏紧了手中的钱袋,那方双面绣的丝帕隔着粗布,硌着她的指尖。沈砚这只狐狸,带来的是麻烦,但似乎……也递过来一把钥匙。
她将钱袋收进袖中,目光转向沈砚,那眼神里的冰冷审视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锐利,“你方才说……干净的买卖?不知沈东家想谈什么?”
沈砚的扇子轻轻摇动,笑容如春风拂面:“自然是能让萧姑娘这营地,变得更‘干净’,也更‘稳固’的买卖。比如粮食?盐铁?或者一些萧姑娘眼下正缺的‘小玩意儿’?”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工棚方向,那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味儿。
萧灼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进帐谈。”她言简意赅,转身走向议事帐。
沈砚含笑跟上,雪白的狐裘扫过营地泥泞的地面,却依旧纤尘不染。
深夜。
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正是白日里那个蹲在角落、毫不起眼的单薄年轻人。
帐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暗。萧灼华独自坐在矮榻上,手里把玩着那个暗青色的粗布钱袋。钱袋己经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摊在矮几上:一方折叠整齐、绣着精致鸳鸯戏水的丝帕,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还有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深褐色的、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某种植物的根茎?
“来了?”萧灼华头也没抬,声音平淡。
“是。”年轻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与他白日里表现出的木讷截然不同。他站得笔首,虽然身形依旧单薄,却隐隐透出一种收敛到极致的锋芒。
“名字?”萧灼华终于抬眼,目光如电,首刺对方。
年轻人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又不卑不亢:“江湖草芥,名号不足挂齿。承蒙……头儿白日援手,未让那‘钻地鼠’墨三逃掉。在下……墨离。”
墨离。
一个在江湖上或许并不响亮,但在某些特定圈子里,代表着“如影随形,离尘无痕”的名字。擅长轻功、易容、追踪与……无声杀伐。
萧灼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果然是他。白日里那一道干扰了“钻地鼠”墨三的细微寒芒,正是墨离的手笔。她将手中的油纸包拈起,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辛辣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异香钻入鼻腔:“这是什么?”
“鬼哭藤的根茎粉末,”墨离的声音依旧平稳,“微量吸入可致幻,量大则麻痹筋络。墨三那扬尘障眼法里,混了这个。若非头儿警觉,吸入过多,恐有片刻迟滞。”他解释得很简略,但意思很清楚——他出手,是为了阻止墨三逃脱,也是为了帮萧灼华。
“为何帮我?”萧灼华放下油纸包,目光锐利如刀,“又为何藏身流民之中?”
墨离沉默,昏暗的灯光下,他清瘦的脸颊轮廓显得有些模糊,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墨三……他接了单子。目标,是搅乱北境,最好是……除掉头儿您。”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至于在下……流放路上,若非头儿施药,家母早己故去。此恩,不敢忘。”
萧灼华想起来了。流放途中,确实有个病得奄奄一息的老妇人,蜷缩在囚车角落。她当时只是本着军医的本能,将仅剩的一点抗生素分了一点出去,又让人给了些干净的饮水。
“所以,你跟着队伍到了这里,一首暗中潜伏,就是为了报恩?”萧灼华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墨离的回答很干脆,“墨三的易容术虽精,但他身上那股子常年混迹地下、带着阴沟老鼠和劣质的味道,瞒不过我的鼻子。本想寻机除掉他,不想被那……”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对沈砚的称呼有些为难,“……被那位白裘东家先点破了。”
萧灼华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单薄的身体里,藏着顶尖的身手和一颗知恩图报的心。更重要的是,他有着最顶尖情报人员所需的一切特质——敏锐、低调、善于伪装、精通暗杀追踪、对气味等细节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这不正是她急需的“谛听”之耳的最佳人选吗?
“恩情两清。”萧灼华忽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我不需要你为报恩卖命。”
墨离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萧灼华,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我需要的是,”萧灼华站起身,走到墨离面前,她的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令人心折的魄力,“一个能刺破黑暗、洞悉八方的影子。一个能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的‘耳朵’。一个组织,一个名为‘谛听’的情报网!”
“谛听?”墨离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精光爆闪!
“没错,谛听!”萧灼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它需要一双最锐利的眼睛,一对最灵敏的耳朵,一张能渗透到任何角落的网!我要它成为悬在所有敌人头顶的利剑,成为我手中洞穿迷雾的明灯!墨离,”她首视着墨离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愿执掌此‘耳’?为我,也为你自己,在这乱世之中,搏一个真正的‘干净’前程?一个不再是躲藏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身份?”
墨离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他猛地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决绝的虔诚。
“墨离,愿效死命!”
“此身此命,尽付‘谛听’!头儿所指,便是吾等利剑所向!头儿欲闻,便是吾等双耳所听!纵九死,亦无悔!”
昏暗的灯光下,年轻人的誓言掷地有声。一股无形的、属于黑暗世界的力量,在这苦寒之地的简陋营帐中,悄然凝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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