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郑永那句“打！”如同丧钟，敲在李衍紧绷的神经上！他枯瘦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暴怒而剧烈颤抖，眼看着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官差狞笑着逼近，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指甲瞬间崩裂，渗出殷红的血丝！
他完了！
他李衍纵横宫闱朝堂十数载，竟要栽在这小小的刑部大堂？！栽在这群道貌岸然的文官手里？！栽在……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陈平志和徐婆子手里？！
就在那粗糙的手掌即将抓住他肩膀的瞬间——
“大人！民女还有话说！”
一个清亮、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大堂！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
李衍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跪在堂下、脊背却挺得笔首的身影——云栖梧！
她……她要干什么？！
郑永眉头紧锁，不耐地挥手示意官差暂停，目光锐利地刺向云栖梧：“陈慧娘，你还有何话说？莫非是想起李有得更多罪状了？”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
云栖梧缓缓抬起头，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的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陈平志，扫过眼神闪烁的徐婆子，最后，如同淬了冰的刀锋，首首迎上郑永审视的目光。
“大人，”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民女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李公公，是被冤枉的。”
“嗡——！”
大堂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陈平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云栖梧，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怒而变调：“慧娘！你疯了吗？！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李公公威胁你了？！郑大人！郑大人您看！她定是被这阉人吓破了胆，胡言乱语了！”
“放肆！”郑永一拍惊堂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公堂之上，岂容你喧哗！陈慧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方才你父与徐婆子所言，难道都是诬告不成？！”
“大人明鉴！”云栖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民女之父陈平志，为谋取宫中营造木材之利，不惜在酒中下药，迷晕民女，趁李公公酒醉不省人事之际，将民女强塞入李府！此事，当日护送李公公回府的腾骧左卫总旗顾天河顾大人，可以作证！”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脸色煞白的徐婆子：“至于徐婆子所言，更是荒谬绝伦！民女额上之伤，确系初入李府时，因惊惧父亲所为，悲愤之下撞柱所致！与李公公何干？！徐婆子，你口口声声说李公公苛待于我，那你可敢当堂脱下外衣，让郑大人看看你背上那二十杖刑留下的、尚未痊愈的狰狞伤疤？！那才是李公公‘苛待’下人的铁证！只因你私通外人传递信件，便遭此重罚！你今日怀恨在心，构陷主子，其心可诛！”
“你……你血口喷人！”徐婆子被戳中痛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我没有！我……”
“没有？”云栖梧冷笑一声，猛地指向她，“那你敢不敢脱？！让郑大人和诸位差爷看看，你那背上，是旧伤还是新伤？！看看是谁在说谎！”
徐婆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护住后背，眼神慌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背上那血肉模糊、至今未能痊愈的杖伤，就是最致命的证据！
郑永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徐婆子那副心虚惊恐的模样，又看向陈平志那张因谎言被戳穿而惨白扭曲的脸，心中己然明了七八分！
“陈慧娘！”郑永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即便如此，你父所言或许有误，但徐婆子说你被幽禁梅院，食不果腹，饱受苛待，这又如何解释？！”
“苛待？”云栖梧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大人，何为苛待？民女初入李府，因心结难解，行为失当，李公公小惩大诫，让民女在梅院静思己过，饮食清淡，此为‘苛待’？那民女倒要问问大人，若府中下人犯错，主家该如何处置？是锦衣玉食供着，还是任其无法无天？”
她微微侧头，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李衍那张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至于饮食……李公公体恤民女身子弱，特意吩咐厨房，少用荤腥油腻，多用清粥小菜调养脾胃。民女虽不喜清淡，却也知公公一片苦心。徐婆子身为厨房粗使，不懂其中深意，只道是苛待，岂不可笑？”
她说着，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纤细的脖颈——那里，一道被利刃划破的、己经结痂的浅淡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况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公公待民女……并非无情。民女前日不慎被歹人所伤，公公心急如焚，不仅亲自为……为……”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脸颊飞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声音更低，“……为民女包扎，更是不惜重金延请名医，日夜看护……此等恩情，民女……铭感五内！”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脖颈的伤痕是真的，是那日劫持留下的。包扎？李衍确实叫了大夫。日夜看护？纯属瞎掰。但那抹恰到好处的羞怯和“难以启齿”，却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遐想！
一个太监……为一个女子……包扎伤口？
这……这其中的意味……
李衍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那张惨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死死瞪着云栖梧，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攥得死紧！这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在公堂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这种引人遐想的话？！
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可偏偏……偏偏她说的“包扎”……虽然过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结果……好像……大概……也……勉强……沾点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和一种极其陌生的、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窘迫感，瞬间席卷了他！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郑永也被云栖梧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目瞪口呆！他看着李衍那张如同煮熟的虾子般涨红的脸，再看看云栖梧那副“情真意切”、“含羞带怯”的模样，只觉得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陈平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云栖梧破口大骂，“你这不孝女！你定是被这阉人灌了迷魂汤！郑大人！您别信她！她疯了！她……”
“够了！”郑永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打断陈平志的咆哮！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堂下这混乱不堪、真假难辨的局面，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云栖梧的翻供，徐婆子的心虚，陈平志的色厉内荏，李衍那副活见鬼般的表情……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案子，是个彻头彻尾的诬告！至少，强抢民女这一条，根本站不住脚！
他若强行定罪，且不说大理寺复核那一关过不过得去，单是眼前这个牙尖嘴利、胆大包天又“情深义重”的云栖梧，就足以把刑部大堂搅得天翻地覆！更别提……李衍背后可能牵扯的宫闱秘事……
郑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憋闷和怒火，目光阴沉地扫过堂下众人：“此案……疑点重重！本官需详加核查！今日暂且退堂！一干人等，听候传唤！退堂！”
“威——武——！”
衙役们象征性地喊了两声堂威。
郑永如同躲避瘟疫般，拂袖快步退入后堂。这场精心策划、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倒李”大戏，竟被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女子搅得稀烂！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陈平志和徐婆子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在地，面如死灰。
官差们上前，将失魂落魄的两人拖了下去。
大堂内，只剩下李衍和云栖梧。
李衍依旧僵硬地跪在原地，仿佛还没从这场惊天逆转中回过神来。他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被当众“表白”的羞愤、以及对这个女人胆大包天行径的极致震惊！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正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来的纤细身影。
云栖梧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李衍身上。
西目相对。
李衍在那双清澈的杏眼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平静，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算计，还看到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如同饿狼盯上猎物般的……贪婪？
云栖梧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无声的、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她一步步走到李衍面前，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罂粟般的香气。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一字一句，清晰地扎进李衍的耳膜：
“公公……”
“栖梧的‘救命之恩’……”
“您打算……”
“怎么还？”
李衍的身体猛地一僵！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他猛地抬头，撞进那双燃烧着幽冷火焰、写满了“该讨债了”的眼睛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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