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宫中，熏香馥郁，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云栖梧垂首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上方那道如同淬了冰的、带着审视和挑剔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扎得她脊背发僵。
“抬起头来。”德妃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云栖梧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却依旧恭谨地垂落在德妃华美的裙裾边缘。德妃年约二十许，容貌艳丽，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矜和戾气，此刻正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你就是李公公送来的那个……裁缝？”德妃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审视和一丝……轻蔑？“李公公说，你有些新奇玩意儿，能讨本宫欢心？”
“回娘娘，”云栖梧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民女不敢当。只是略通些针线，承蒙李公公看重，特献上几件小玩意儿，供娘娘赏玩。”
她说着，示意身后同样跪着、捧着锦盒的小太监将盒子呈上。
德妃身边的宫女接过锦盒，打开，取出里面叠放整齐的几件……衣物？
德妃的目光落在那些衣物上，原本慵懒的神情瞬间凝固！那双漂亮的凤眸猛地瞪圆，随即燃起一股被冒犯的怒火！
“大胆！”德妃猛地一拍软榻扶手，声音尖利刺耳，“云栖梧！你竟敢拿这等……这等不堪入目的淫巧之物来羞辱本宫？！”
她指着锦盒里那几件设计大胆、线条流畅、甚至能清晰勾勒出女性身体曲线的内衣（云栖梧精心设计的改良版，比肚兜更贴合，但在这个时代依旧惊世骇俗），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婢给本宫拖下去！杖毙！”德妃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娘娘息怒！”云栖梧心头狂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声音清晰而快速，“民女绝无冒犯娘娘之意！此物名为‘云裳’，取其‘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意，乃是民女遍寻古籍，仿照前朝秘传之法所制，专为贴合女子身形，使肌肤舒适，体态更显婀娜轻盈！娘娘您身份尊贵，凤体金贵，寻常衣物难免粗糙厚重，束缚身形，久穿易生不适。此‘云裳’以最上等的冰蚕丝织就，薄如蝉翼，柔若无物，贴身穿着，不仅毫无束缚之感，更能衬得肌肤莹润如玉，体态愈发……玲珑有致！”
她语速极快，将早己准备好的说辞倾泻而出，重点强调了“舒适”、“轻盈”、“衬托体态”，甚至搬出了“古籍”、“前朝秘传”来增加可信度，最后那句“玲珑有致”更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能更好地展现您的魅力。
德妃的怒火被这连珠炮似的话语冲得微微一滞。她并非完全不通情理，只是被那过于“暴露”的样式惊到了。此刻听云栖梧说得头头是道，又提及“舒适”、“轻盈”、“衬托体态”，尤其是那句“玲珑有致”，让她心头微动。
她贵为德妃，圣眷正浓，自然极在意自己的容貌体态。宫中妃嫔争奇斗艳，谁不想在皇上面前展现最完美的一面？若这衣物真如她所说……
德妃的怒气稍敛，但脸上依旧布满寒霜：“巧舌如簧！你说得天花乱坠，本宫如何信你？此等样式……简首闻所未闻！”
“娘娘明鉴！”云栖梧立刻抓住机会，“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娘娘若不信，可遣一宫女试穿，便知民女所言非虚！此‘云裳’看似大胆，实则内蕴乾坤，穿着后外罩常服，不仅不会显露半分，反而因其贴合身形，能令外衣垂坠感更佳，行动间衣袂飘飘，更添……飘逸风姿！”
她再次强调了“外罩常服”、“不显露”、“飘逸风姿”，试图打消德妃最大的顾虑。
德妃眉头紧锁，目光在那几件“云裳”上反复扫视，似乎在权衡利弊。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德妃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德妃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目光再次投向云栖梧时，多了几分深沉的审视。她挥了挥手，示意准备上前拿人的侍卫退下。
“好。”德妃的声音恢复了慵懒，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本宫就给你一个机会。来人，带她去偏殿，让她……亲自为本宫试穿！”
亲自试穿？！
云栖梧心头猛地一沉！这比让宫女试穿更刁难！德妃这是要亲眼看着她穿上这些“不堪入目”的衣物，看她出丑，看她难堪！甚至……可能以此作为更严厉惩罚的借口！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是，娘娘。”云栖梧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屈辱和冰冷，声音依旧平稳。
她被两个宫女“请”到了偏殿。殿门关上，只剩下她和那两个面无表情、如同木偶般的宫女。
“姑娘，请吧。”其中一个宫女冷冷开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云栖梧深吸一口气，走到屏风后。她看着宫女递过来的那件冰蚕丝制成的、薄如蝉翼的改良内衣，指尖微微颤抖。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但……
不能慌！
不能乱！
她缓缓褪下外衣，只着中衣。冰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拿起那件“云裳”，指尖触碰到那细腻柔滑的冰蚕丝，动作却异常沉稳。
她仔细回忆着设计时的每一个细节，调整着肩带的角度，确认后背的搭扣是否服帖。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屏风外，德妃不知何时己经悄然走了进来，坐在一旁的软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羞愤欲死的女人，却没想到屏风后那个身影，动作竟如此……从容？
片刻后，云栖梧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她身上只穿着那件改良内衣，外罩一件宫女临时找来的、略显宽大的素色外衫。外衫并未系紧，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里面那件冰蚕丝内衣精致的肩带和流畅的轮廓线。
德妃的目光瞬间凝固！
眼前的女子，身形纤细却不失丰腴。那件薄如蝉翼的冰蚕丝内衣完美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出而挺拔的胸型，纤细的腰肢，以及流畅的臀线。冰蚕丝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衬得她在外的锁骨和一小片肩颈肌肤莹白如玉，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瓷器。
外衫的宽松与她内里那极致贴合的曲线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非但没有半分淫靡之感，反而透出一种慵懒随性、却又暗藏惊心动魄魅力的……高级感！
德妃是女人，更是深谙如何展现女性魅力的后宫宠妃。她一眼就看出，这衣物……确实不同凡响！它没有肚兜的臃肿和束缚，将女性的曲线以一种极其自然、极其优美的方式展现出来，如同第二层肌肤！若穿上合身的外衣，那流畅的线条……必定能让身姿显得更加挺拔、轻盈！
云栖梧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她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安静，顺从，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感。
德妃胸中那股被冒犯的怒火，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这样的好东西……只能是她的！皇上若是看到她穿上这个……
“你……”德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威严，“走近些，让本宫仔细瞧瞧。”
云栖梧依言上前几步，在距离德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德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她身上扫视，从肩颈到腰臀，每一寸被那冰蚕丝包裹的曲线都让她心头微热。她甚至能想象出，自己穿上后，在皇上面前会是何等风情……
“嗯……”德妃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慵懒，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此物……尚可。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云栖梧：“本宫方才听闻，此物……需得尺寸合宜方显其妙？你为本宫准备的，可合身？”
云栖梧心头一凛！尺寸问题！这是她最大的软肋！她根本不知道德妃的具体尺寸！李衍那死太监也没告诉她！
她强自镇定，垂首道：“回娘娘，民女斗胆，观娘娘身形，与民女相差仿佛，故而斗胆以民女尺寸为样，请娘娘恕罪。娘娘若觉不合身，民女可即刻为娘娘量体裁衣，重新赶制！”
“相差仿佛？”德妃嗤笑一声，凤眸微挑，带着一丝刻意的刁难，“本宫瞧着，你……似乎比本宫……丰腴不少？”
云栖梧：“……” 她这身材明明是标准的好吗！德妃这明显是睁眼说瞎话！
一股憋屈感涌上心头！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反驳！
“娘娘凤仪天成，体态轻盈，民女蒲柳之姿，自是不能与娘娘相比。”云栖梧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自惭形秽”。
德妃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她挥了挥手：“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又确有几分巧思，本宫便饶你这次。你方才说，可为本宫量体裁衣？”
“是！民女愿为娘娘效劳！”云栖梧立刻应道。
“好。”德妃慵懒地靠在软榻上，“那便量吧。记住，要……分毫不差。”
“是！”
云栖梧心中长舒一口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指尖微微发麻。她拿起宫女递上的软尺，走到德妃面前，小心翼翼地开始测量。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极其专业，指尖隔着衣物，只触碰最必要的点，没有丝毫逾矩。德妃闭着眼，任由她动作，脸上看不出喜怒。
量完尺寸，云栖梧恭敬地退开，记录下数据。
“三日内，本宫要见到成品。”德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若再出差池……”
“民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所托！”云栖梧斩钉截铁地应道。
“嗯。”德妃挥挥手，“下去吧。”
“谢娘娘恩典！”云栖梧如蒙大赦，躬身行礼，退出了这间让她几乎窒息的宫殿。
走出宫门，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她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她抬头望向宫墙外那片深沉的夜空，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那个小太监……
是李衍的人？
是他……暗中帮了她一把？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涟漪，随即又被冰冷的现实压下。
无论如何……
这一关……
她算是……险之又险地闯过来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眼底深处，那抹如同饿狼般的冰冷幽焰，再次无声地燃起。
德妃……
李衍……
这深宫……
饿狼的獠牙……
总有一天……
会咬碎这冰冷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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