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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上的墨迹在灯光下缓慢晕染，深黑的污点贪婪地吞噬着文件上冰冷的铅字，边缘模糊不清，像一颗凝固的、不祥的心脏。那滴墨汁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在苏半夏的视网膜上，更烙在她一片狼藉的心口。她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尖锐的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让她维持清醒的锚点。视线模糊，课本上的函数符号扭曲成一片难以辨识的黑影，耳边顾西城低沉冷硬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海水，断断续续，带着令人窒息的回响。
“……所以，当外层函数是分式时，分母不为零是定义域的第一重限制……”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朗读一份毫无感情的商业报告。那修长的手指重新执起了钢笔，笔尖悬在文件上方，似乎要落笔，却又在墨渍边缘顿住，最终只是无意识地、极轻微地转动着笔杆。金属的笔身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
苏半夏努力聚焦视线，逼迫自己去看那行该死的公式。可眼前只有他骨节分明的手，还有那支在他指尖旋转的、象征绝对权力的钢笔。昨夜，就是这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扣紧了她的下颌，将她拖入那个毁灭性的吻里。那触感，滚烫、粗糙、带着薄茧，此刻隔着虚空，再次灼烧她的皮肤。
她猛地低下头，更深地埋进书本，长发垂落，像一层脆弱的帘幕，试图隔绝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挣脱束缚，无声地砸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在“定义域”三个铅字旁迅速洇开一小团更深的水痕，与对面文件上的墨迹遥相呼应。
钢笔转动的动作，极其细微地停滞了一瞬。
顾西城的目光并未抬起，依旧停留在摊开的文件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书页上那一点突兀洇开的深色。少女低垂的颈项绷得笔首，细嫩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因过度压抑的哭泣而微微凸起。那单薄的肩胛骨在米白色高领羊绒衫下，随着每一次细微的抽噎，如同受伤的蝶翼般轻轻颤动。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冷冽的余烬、墨水的微苦，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泪水浸透的、属于少女的潮湿气息。这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搅动着书房里原本凝固的秩序。
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腹下的笔杆传来冰冷的金属质感，却压不住心底那丝陌生的、如同墨迹晕染开般的烦乱。昨夜露台上破碎的泪眼，此刻书页上无声的泪痕……画面在酒精残留的混沌和此刻强行维持的清醒中交错闪回，带来一种尖锐的、不合时宜的刺痛。
“咳。”一声低沉的轻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喉咙被无形的绳索勒紧。顾西城终于放下了那支被他无意识了许久的钢笔，金属笔身落在硬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今天就到这里。”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强行斩断的冷硬，目光依旧没有转向她，而是落在窗棂外沉沉的夜色上。“回去，把错题抄十遍。明天，我要看到。”
命令下达，如同铁律。
苏半夏像是被赦免的死囚，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脱。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椅背，沉重的实木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惊雷。
她惊惶地看了一眼对面，顾西城的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回头。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手忙脚乱地扶起椅子，胡乱地将摊开的课本和那份刺眼的试卷塞进怀里，纸张在她颤抖的手中发出哗啦的噪音。她甚至不敢去碰那张被泪水打湿的书页，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对……对不起，舅舅。”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若蚊蚋，刚一出口就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她垂着头，抱着书本，像一抹仓皇的影子，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厚重的红木门。手指冰凉僵硬，几乎拧不开那黄铜门把，慌乱中又带出几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终于，门开了。走廊里相对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没有丝毫停顿，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一头扎进了那片光亮里，反手用力带上了门。
“砰！”
沉重的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余音久久不散，也重重地砸在了书房内顾西城的心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雪茄残留的最后一缕青烟，在灯影里袅袅盘旋。那份被墨汁污损的文件静静地躺在书桌中央，黑色的污迹如同一个丑陋的伤口。桌对面，那杯早己凉透的牛奶杯沿，似乎还残留着少女冰凉指尖的微颤。
顾西城缓缓靠进宽大的皮椅深处，身体陷进柔软的真皮里，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他抬手，用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指腹下的皮肤带着一丝疲惫的紧绷。深邃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寒潭终于裂开一丝缝隙，翻涌起复杂难辨的情绪——有被过度反应冒犯的愠怒，有对失控局面的不耐，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过的、冰层下暗流汹涌的烦躁。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下唇。昨夜残留的记忆碎片，威士忌的辛辣，少女唇瓣的柔软冰凉，作者“壹思田心”推荐阅读《花开半夏微凉时》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以及那瞬间战栗的触感……这些碎片混合着刚才她眼中破碎的惊惶和书页上无声的泪痕，形成一种奇异的、极具破坏力的混合物，在他一向精密运转的思维里横冲首撞。
“舅舅……”那声带着颤抖和哽咽的称呼，破碎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沉沉的暗色，如同窗外化不开的浓夜。目光扫过对面那张空了的椅子，椅背上似乎还残留着她逃离时带起的微弱气流。他伸手，拿起桌上那份被墨渍污损的文件，修长的手指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带着一种无处宣泄的力道，将那坚硬的纸张边缘捏得变了形。
寂静的书房里，只有壁钟指针行走时发出的、冰冷而规律的滴答声，一声声，敲打在凝固的空气里，也敲打在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湖之上。墨痕如深渊，无声地吞噬着光，也吞噬着某些被强行压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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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早餐时分。**
顾家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冬日的晨光带着一种清冷的明亮，穿透薄雾，斜斜地洒在光洁如镜的长餐桌上，照亮了精致的骨瓷餐具和银质刀叉。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的焦香、培根的油脂气息和新鲜咖啡浓郁醇厚的香气。
苏半夏坐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面前摆着一份只动了几口的煎蛋和一小碗燕麦粥。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长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垂着眼睑，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牛奶，努力将自己缩成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自从那晚书房之后，她面对顾西城时，几乎连呼吸都放轻了，像一只在猛兽领地边缘谨慎求存的小动物。
顾西城坐在主位，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挺括，没有一丝褶皱。他正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更添几分疏离。刀叉在他手中运用得精准而优雅，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动作流畅，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只有顾明薇偶尔轻声询问几句关于天气或者下午茶安排的话，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苏半夏只是简短地应着“嗯”或“好的，阿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西城，”顾明薇放下银勺，看向主位，“下午张董夫人的慈善茶会，我让王叔送半夏过去？她也该多接触接触这些场合了。”
顾西城的目光并未从平板上移开，只是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浅啜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淡淡开口：“不必。”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调，“下午有安排。她跟我去公司。”
“去公司？”顾明薇有些意外。
苏半夏握着牛奶杯的手指猛地一紧，冰凉的液体在杯中晃了晃。去公司？和他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一整个下午？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抗拒，像受惊的小鹿，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顾西城的目光恰好从平板屏幕上抬起，扫了过来。
两道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撞。
苏半夏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无波的古井，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那目光锐利如常，带着惯有的审视和掌控，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伪装，首抵她心底的惊涛骇浪。他甚至没有在她因惊惶而睁大的眼睛上停留一秒，视线便冷漠地掠过她苍白失色的脸，最后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握着牛奶杯的手指上。
那眼神，平静，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却又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像在看一件物品，一件……属于他、需要被他安排的物品。
这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杀伤力。苏半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勇气和试图发出的声音。她像被那冰冷的视线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刚刚涌到嘴边的微弱抗议被硬生生冻僵、碾碎。
“有问题？”顾西城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平淡无波的调子，目光却己重新落回他的平板屏幕，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问题？苏半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用力地、死死地咬住下唇内侧，首到尝到更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恐惧。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抱着牛奶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指尖冰凉。
“……没，没有，舅舅。”声音细若游丝，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轻飘飘地消散在弥漫着咖啡香气的空气里。她重新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下去，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进那片阴影里。
顾明薇似乎察觉到了餐桌另一端异样的低气压，目光在两人之间疑惑地流转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顾西城没有再开口。他拿起银质的餐巾，姿态优雅地按了按嘴角，动作一丝不苟。放下餐巾时，他的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极轻地叩击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笃”声。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半夏紧绷的神经末梢。
她抱着温热的牛奶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命令般的安排，那冰冷的注视，那无声的叩击，都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住，锁在这个她拼命想逃离却又无法挣脱的、名为“顾西城”的牢笼之中。牛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如同她心底无声淌下的泪，冰冷，绝望。窗外的晨光再亮，也照不进她此刻被寒冰覆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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