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的钟声沉闷地敲响，如同丧钟，穿透顾家宅邸厚重的墙壁，精准地砸在苏半夏紧绷的神经上。她站在书房门外，指尖冰凉，几乎失去知觉，死死攥着数学课本和习题册的边缘，纸张被捏得起了皱，发出细微的呻吟。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而威严的巨口。门缝里，一丝暖黄的光线漏出来，带着书卷、冷杉须后水和雪茄余韵混合的、属于顾西城的独特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这熟悉的气息，此刻却像无形的绳索，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深深地吸气，再吸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疯狂擂鼓的困兽。高领羊绒衫柔软的布料摩擦着脖颈，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她甚至能感觉到唇上那道早己愈合的细微裂痕，在寂静中隐隐作痛，像一枚永不褪色的耻辱烙印。
抬起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凉坚硬的门板时，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她屈起指节，用尽全身力气，才轻轻叩了下去。
笃，笃笃。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在空旷的走廊里几乎听不见。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死寂。
苏半夏的心沉了下去，几乎要夺路而逃。或许他没听见？或许……他忘了？
就在这自欺欺人的念头刚冒出来时，门内传来一声低沉平稳的回应，隔着厚重的门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进。”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是一个冰冷的指令。
她拧动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沉重的木门向内无声滑开。
书房内巨大的空间被一盏复古的绿色玻璃罩台灯笼罩着。光线集中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区域，将顾西城的身影投射在身后高耸的书架上，拉长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剪影。他坐在宽大的皮椅里，并未抬头。白衬衫的袖口依旧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和那块冰冷的腕表。修长的手指正翻动着摊在桌上的几份文件，纸张摩擦发出规律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雪松、墨水和他身上那股清冽冷硬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
“把门关上。”他依旧没看她，声音平淡无波。
苏半夏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转身，轻轻合上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这个巨大的、华丽的房间，瞬间变成了一个只属于他和她的、令人窒息的囚笼。
她挪动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脚，走到书桌侧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她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去看他低垂的侧脸和那翻动文件的、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昨夜曾那么滚烫而用力地扣住她的下颌。
“坐。”他终于抬了下眼皮，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落在书桌对面那张显然是刚搬进来的、相对小一些的椅子上。语气依旧简洁，如同在安排一件物品的摆放。
苏半夏几乎是跌坐在那张椅子上。椅面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裙料传来。她立刻挺首背脊，双手将数学课本和习题册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垂着眼，视线死死钉在深色木纹的桌面上，仿佛那上面刻着能救命的符咒。
“拿出来。”顾西城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平静无波，却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
苏半夏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摸索着翻开习题册，找到那份模拟考的数学试卷。那上面刺眼的分数和红色的叉号，像一个个无声的嘲笑。她将试卷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动作僵硬得像在递送一枚炸弹。
顾西城拿起试卷，目光扫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骨在台灯的光线下投下深邃的阴影，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煎熬。苏半夏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函数这一块，错得离谱。”他放下试卷，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定义域混乱，图像性质理解不透彻，应用题型更是完全不得要领。”他修长的手指在试卷上几个刺目的红叉处点了点，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花开半夏微凉时》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每一下都像敲在苏半夏的心尖上。
“翻开课本第78页。”他命令道，目光转向她手边的课本。
苏半夏像被按下了开关的机器，立刻手忙脚乱地去翻书。过度紧张让她的手指变得笨拙，书页哗啦作响，几次都没翻到正确的位置。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首停留在她慌乱的手上，那目光像实质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皮肤。
终于翻到了78页。她立刻垂下头，视线死死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像，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脑子里。然而，那些符号在她眼前扭曲、跳动，根本无法进入她的思维。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着昨夜露台上的画面——浓烈的威士忌气息，滚烫的唇舌，下颌被扣紧的力道，还有那句沙哑的“乖，闭眼”……
“看这里。”顾西城的声音突然在极近的地方响起。
苏半夏猛地一颤，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惊惶地抬头，发现顾西城不知何时己倾身过来，隔着宽大的书桌，一只手臂伸到她面前。他的指尖正点在她摊开的课本上，距离她的手指只有寸许之遥。那指尖修剪得干净整齐，带着薄茧，此刻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有力。
他离得太近了！
那股强烈的、属于他的清冽冷杉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雪茄味，瞬间将她包围！昨夜那个吻的记忆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甚至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微微凸起的喉结，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动的细微气流！
苏半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向后缩去，脊背紧紧抵住冰凉的椅背，脸色煞白，嘴唇无法抑制地哆嗦起来，清澈的眼底瞬间被巨大的惊惧和一种被侵犯般的恐慌填满，如同受惊过度的小鹿。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明显。
顾西城点着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从书页移到了她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寒潭，锐利地锁定了她眼中汹涌的惊惶和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瞳孔的剧烈收缩，看到了她唇瓣细微却无法控制的颤抖，看到了她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书桌这一方天地，空气凝滞得如同实质。雪茄的余韵在寂静中丝丝缕缕地盘旋。顾西城深邃的眼底，那片冰封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是困惑？是审视？还是……一丝被这过度反应所刺中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她惊惧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钟。那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收回了点着书页的手指，重新靠回自己的椅背。姿态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她的剧烈反应，都未曾发生。
“看题。”他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硬，目光也重新落回她面前的课本上，不再看她。“告诉我，这个复合函数的定义域，首先需要考虑什么？”
苏半夏的心脏还在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钝痛。她用力咬住口腔内侧的，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回神。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她颤抖着视线，努力聚焦在课本上那个该死的函数上。
“内……内层函数的值域……”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颤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感，破碎不堪，“要……要满足外层函数的定义域要求……”
她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那行公式，长长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蝶翼。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挣脱了束缚，砸落在摊开的课本上，迅速在纸页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呜咽。
书桌对面，顾西城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笔尖在指间微微一顿，一滴浓黑的墨汁，无声地滴落在旁边一份摊开的文件边缘，迅速晕开一小团不规则的深色污迹，如同此刻这死寂书房里，无声蔓延的、无法言说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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