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失控的吻，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涟漪早己散去，水面却再也无法恢复最初的平静。顾家宅邸的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刻意的平静中继续流淌。顾西城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顾西城，早出晚归，步履沉稳，目光锐利而疏离。苏半夏则像一只受过巨大惊吓的鸟，将自己更深地缩进名为“温顺”的壳里，用沉默和距离编织着脆弱的保护层。
她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顾西城独处的场合。早餐提前或延后，晚餐尽量缩短时间，只低头吃饭，从不参与任何可能引他注意的交谈。在走廊相遇，她会立刻垂下眼帘，贴着墙壁快速走过，仿佛他是某种无形的辐射源。那声“舅舅”叫得更加恭顺，也更加空洞，像一句毫无意义的咒语，只为维持表面的和平。
然而，顾西城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躲避，或者说，他选择了无视。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她，依旧是那种平淡无波、评估物品般的眼神，仿佛露台上那个带着酒气和掠夺意味的吻，真的只是她的一场臆想。这彻底的冷漠，比任何质问都更让苏半夏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无力。她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提线木偶，连恐惧都显得如此自作多情。
这种刻意维持的、冰封般的平静，在苏半夏高三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单寄到顾家时，被猝不及防地打破了。
傍晚的书房，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摊开着一张打印着清晰数据的成绩单。台灯的光晕下，几个刺眼的红色数字显得格外突兀——数学和物理的成绩，远低于她平时的水准，甚至跌破了班级平均线。
顾西城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背对着门口，面朝着窗外沉沉的暮色。他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小麦色手臂和那块冰冷的腕表。他没有看成绩单，只是沉默地坐着，宽阔的肩背线条绷紧，像一座压抑着无形风暴的山峦。空气中弥漫着雪松、雪茄余韵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低气压。
苏半夏站在书桌前几步远的地方，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校服裙摆的布料，指尖冰凉。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踩在光洁的深色地板上，整个人显得异常单薄和局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唇上那道早己愈合、却仿佛永远存在的细微裂痕。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个沉默的背影，只觉得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她碾碎。
“解释。”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顾西城没有转身，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冷硬，如同冰锥狠狠扎进苏半夏紧绷的神经。
苏半夏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解释什么？解释她最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解释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电路图总会被脑海中突如其来的、滚烫的唇舌触感打断？解释她每晚在噩梦中惊醒，汗水浸透睡衣的恐惧？不！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我……我……”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最近……状态不太好。”
“状态？”顾西城缓缓转过了椅子。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千钧之力。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锐利地锁定了她低垂的头颅。“顾家给你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最好的生活条件，不是让你用‘状态不好’来敷衍的。”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冰刃，切割着她摇摇欲坠的自尊。
“我没有敷衍！”一股强烈的委屈和逆反心理猛地冲上苏半夏的心头。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清澈的眼眸中瞬间涌上水光，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我只是……只是……”她哽住了，后面的话死死卡在喉咙里。难道要她说，是因为他那个该死的吻吗？！
顾西城看着她眼中迅速聚集的泪水，看着她苍白小脸上那混合着倔强、恐惧和委屈的表情，看着她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瓣——那唇瓣上，那道细微的旧痕似乎又变得清晰起来。他深邃的眼底，那冰封的潭水之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暗流涌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移开目光，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笃”声，像法官落下的法槌。
“从明天开始，晚上七点到九点，到我书房来。”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亲自给你补习数学和物理。”
什么？！
苏半夏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去他书房？和他单独相处两个小时？在那个充满了他的气息、他的掌控、他昨夜还……还……的空间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几乎无法呼吸，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不……舅舅……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在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黑眸时，被硬生生冻住。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定。
“就这么定了。”顾西城不再看她，重新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目光落回纸面，仿佛刚才的决定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务。“出去吧。明晚七点，准时。”
最后两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苏半夏的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的。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又像踩在刀尖。走廊里温暖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地毯上。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校服的布料。
去他书房补习？
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密闭的空间里？
在他那强大而冰冷的气场笼罩下？
在他可能……可能还记得那个吻的情况下？！
苏半夏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袭来，胃里翻江倒海。她仿佛己经预见到，那两个小时将是怎样漫长而痛苦的煎熬！她将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泄露她心底的惊惶和那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书房内，顾西城手中的钢笔悬在文件上方，久久未能落下。台灯的光晕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跳跃，深邃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封的潭水之下，方才那一丝细微的暗流似乎并未平息。他眼前仿佛还残留着苏半夏抬头时，那双盛满惊惶泪水、带着倔强和怨恨的眼睛，还有……那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瓣。
他烦躁地拧紧了眉头，指间的钢笔无意识地用力，在昂贵的纸张上，划下了一道深而扭曲的墨痕，如同他此刻冰层之下，那悄然紊乱的心绪。补习？或许，这不仅仅是为了那几张试卷上的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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