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沉重的黑色钢笔在冰冷的塑料桌面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在死寂考场里显得惊心动魄的脆响！黑色的墨汁从笔尖溅出，在她雪白的答题卡姓名栏下方洇开一团不规则的、
丑陋狰狞的污痕，像一滴绝望的泪，更像一个无声的烙印。
“嘶——”
“搞什么……”
周围瞬间响起压抑的、不满的抽气声和细微抱怨。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齐刷刷地聚焦在苏半夏身上！
监考老师严厉如鹰隼的视线瞬间锁定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桌前，指关节重重敲击桌面：“第27号考生！怎么回事？保持安静！捡起你的笔！注意考场纪律！”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苏半夏却浑然未觉！
她的世界在顾西城身影消失于后门拐角的那一刻，轰然坍塌成一片无声的废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般的闷痛，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仿佛瞬间褪尽，只留下刺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冻僵了她的西肢百骸。
他看见了。
他一定看见了。
看见她的惊恐，看见她的失态，看见这团刺目的墨污。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钉穿灵魂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无法抑制地哆嗦着，清澈的眼底被巨大的惊惶和一种灭顶的、无处遁形的绝望彻底吞噬，如同被猛兽逼至悬崖边缘、瑟瑟发抖的小鹿，连瞳孔都因极致的恐惧而微微涣散。
“第27号考生！苏半夏！”监考老师的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不耐和警告，手指再次重重敲击桌面，“捡起你的笔！立刻！否则按违纪处理！”
桌面冰冷的触感和老师严厉的呵斥，终于像冰锥刺破了混沌的泡沫。苏半夏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极其僵硬地弯下腰，指尖冰凉颤抖，摸索着去捡地上那支仿佛有千斤重的钢笔。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笔身，那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她首起身，紧紧攥着那支沾了灰尘的钢笔，指关节用力到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要把它捏碎。视线死死钉在答题卡上那团刺目的墨污上，如同看着自己被当众撕开的、血淋淋的羞耻心。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寒风卷着零星的雨点，噼啪地敲打着冰冷的玻璃窗，留下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极了此刻她脸上无声淌下的、冰冷的泪水。
“抓紧时间！距离考试结束还有西十五分钟！”监考老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苏半夏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尘埃味道的空气，那气息像冰碴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也强行按回了她濒临溃散的意识。她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颤抖着手，拿起桌角备用的纸巾，用力去擦拭答题卡上的墨痕。粗糙的纸面摩擦着纸张，发出沙沙的噪音。墨迹被晕开、拉长，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如同她此刻被彻底搅乱的人生。她放弃了。胡乱地将污损的纸巾揉成一团，塞进桌斗。
然后，她重新拿起那支冰冷的钢笔。
笔尖悬停在选择题的括号上方，剧烈地颤抖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铅字在她眼前扭曲、跳动、模糊成一片毫无意义的黑色漩涡。脑海中疯狂闪回着后门磨砂玻璃外那个高大冰冷的剪影，那双穿透一切、毫无温度的深邃眼眸，还有他身上那丝若有若无、却足以将她瞬间拖回地狱的雪茄冷香……
“咳！”一声压抑的轻咳从旁边传来。
苏半夏浑身又是一颤，笔尖在括号旁划出一道短促突兀的斜线。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尖锐的疼痛和口腔里迅速弥漫开的血腥味，终于让她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而自虐般的清醒。
不能想！
不能想他！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到颤抖的指尖，强迫笔尖落下。字迹歪歪扭扭，带着明显的战栗，却一笔一划，艰难地在括号里填上了一个“C”。每一个笔画，都像在剜心刻骨。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在日光灯管低微的嗡鸣声中，在监考老师来回巡视的、如同跗骨之蛆的脚步声里，缓慢而沉重地流逝。苏半夏强迫自己变成一台没有感情的答题机器。大脑机械地运转，遇到难题时，她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早己布满月牙形红痕的掌心里，用新的疼痛覆盖旧的恐惧，驱散那些不该出现的、足以将她毁灭的画面。
每一次抬头看墙上的挂钟，那不断跳动的红色秒针都像在无声地**嘲讽**她试图逃离的努力是多么徒劳。心脏随着秒针的每一次跳动而疯狂鼓噪，撞击着脆弱的胸腔。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如同她沉入深渊的心。寒风卷着零星的雨点，噼啪敲打着冰冷的玻璃窗，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叩问。
当刺耳的交卷铃声终于如同解脱的号角般响起时，苏半夏几乎是虚脱般在冰冷的塑料椅背上。冷汗早己浸透了单薄的毛衣内衬，黏腻地贴在冰凉的皮肤上。她看着那张被墨污玷污、又被她勉强填满的答题卡，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像一抹游魂，随着沉默的人潮涌出考场。冬日的寒风如同冰冷的刀片刮过她滚烫的脸颊，却丝毫无法冷却心底那片彻骨的寒冰。她没有走向校门口等候的顾家司机，而是失魂落魄地拐进了教学楼后一条僻静无人的、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她终于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巨大的、迟来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彻底将她淹没！
她颤抖着，从羽绒服最里层、紧贴心口的位置，近乎虔诚地掏出那枚被体温焐得微温的玉雕半夏花吊坠。温润微凉的玉石花瓣紧贴着她冰凉颤抖的指尖，那花瓣边缘一丝倔强的青翠绿意，在通道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寒夜里唯一一颗执着燃烧的星辰。
“花开不谢……” 顾明薇温柔期许的话语在心底无声回荡，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冰冷吞没。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夺眶而出。滚烫的液体冲刷着她冰冷的脸颊，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紧握着玉坠的手背上，洇湿了温润的玉石。
“呜……为什么……” 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紧咬的牙关，带着彻骨的委屈和恐惧，在狭窄冰冷的通道里低低回荡。“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单薄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如同暴风雨后被打落枝头、零落成泥的花瓣，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无声地凋零。
玉雕的半夏花在她紧握的掌心，被泪水浸染，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光芒，映照着她此刻被彻底冰封囚困的灵魂。考场是囚笼，顾家是囚笼，而那个男人无处不在的阴影，是她此生无法挣脱的、最深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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