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余威在黎明前悄然退去,只留下湿冷的空气和庭院里一片狼藉的残枝败叶。晨曦吝啬地从厚重的云层缝隙挤出几缕灰白的光,艰难地穿透顾家老宅菱形窗格上凝结的水汽,将苏半夏卧室映照得一片惨淡朦胧。
苏半夏从混沌的噩梦中挣扎出来,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酸痛无力。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浮出冰冷黑暗的海面。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在头顶那盏熟悉的、蒙着薄尘的水晶吊灯上。喉咙干涩刺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砂砾,牵扯着沉重的疲惫和钝痛。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虚软的无力感。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回灌——冰冷的雨水,绝望的奔跑,漆黑走廊里摇曳的、如同鬼魅的光影,还有……那个坚实到令人窒息的怀抱,和他身上清冽冷硬的气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带来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惊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闷痛。
“唔……”一声细微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瓣间逸出。
几乎是同时,床边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一个低沉克制的声音。
“醒了?”
苏半夏的心脏猛地一跳!她几乎是惊恐地循声转过头,动作牵扯着酸痛的脖颈。
顾西城就坐在她床边的单人沙发里。
他显然一夜未眠,甚至没有换下昨夜那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只是解开了领口的两颗纽扣,露出线条冷硬的喉结和一小片疲惫的阴影。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白衬衫的袖口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小臂。他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微红,但那份锐利和审视却丝毫未减,如同刚刚结束一场无声战役的猎鹰,此刻正沉沉地落在她惊疑不定的脸上。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银质怀表,表链垂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冰冷的微芒。
“还难受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没有多余的关切,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评估。
苏半夏被他首白的目光看得心头发紧,下意识地想要缩进被子里。她张了张嘴,想回答“没事”,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张妈端着一个深色的木质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绘着缠枝莲纹的青花瓷小碗,碗口氤氲着温润的白气,散发出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先生,药熬好了。”张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将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她看了一眼床上脸色苍白、眼神惊惶的苏半夏,眼中满是心疼,“小姐烧了一夜,这会儿可算醒了。”
顾西城微微颔首,目光并未离开苏半夏。他放下手中的怀表,银链在沙发扶手上发出轻微的“嗒”声。随即,他倾身向前,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流畅,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
那只手,昨夜曾如同铁钳般攥紧她的手腕,也曾在她坠入绝望深渊时,稳稳地托住了她冰冷的身体。此刻,它目标明确地探向了她的额头。
苏半夏的身体瞬间僵硬!瞳孔因惊惧而微微收缩!她想躲,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手掌越来越近。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却极其精准地贴上了她滚烫汗湿的额头。
那触感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力度。他似乎在仔细感受着她皮肤下的热度。指尖传来的灼烫温度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眉心那道冷硬的刻痕加深了几分。
“烧还没退透。”他收回手,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判断。他转向张妈,“药给我。”
张妈连忙将那个温热的青花瓷小碗递到他手中,碗壁细腻温润。
顾西城一手稳稳地托着药碗,另一只手拿起托盘里配套的白瓷小勺。他并未立刻动作,深邃的目光重新锁定了苏半夏,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坐起来一点。”
苏半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巨大的羞窘和一种被全然掌控的无力感让她脸颊更烫,挣扎着想要自己起身,但虚软的身体却使不上力。
顾西城看着她徒劳的挣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不耐。他没有再开口,只是将药碗暂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俯身。高大的阴影瞬间将苏半夏笼罩,他身上那股清冽冷杉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他一手绕过她纤细的后颈,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肩膀,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搬运物品的利落和效率,将她从凌乱的被褥中半扶半抱地撑坐起来,又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蓬松的羽毛软枕。
整个过程快得苏半夏来不及反应。后背接触到柔软支撑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依赖的姿势半靠在他强健的手臂上。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他手臂肌肉的轮廓和灼热的体温清晰可感。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苍白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一首蔓延到耳根。她死死地垂着头,长而凌乱的发丝垂落,试图遮掩自己的狼狈,连呼吸都屏住了,纤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
顾西城似乎并未在意她的羞窘。他重新端起那碗深褐色的药汁,用小勺舀起一勺,动作平稳地送到她干裂的唇边。浓郁刺鼻的苦涩药味瞬间扑面而来。
“喝掉。”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发布一条必须执行的指令。
苏半夏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瓷小勺,看着勺中那浓稠苦涩的药汁,胃里本能地一阵翻搅。她下意识地微微撇开头,抗拒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个细微的抗拒动作,让顾西城托着药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碗壁细腻的釉面在他指腹下微微发烫。他深邃的眼眸沉了沉,目光如同寒冰利刃,落在她低垂抗拒的侧脸上。
“苏半夏。”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那冰冷的语气如同鞭子抽打在紧绷的神经上。苏半夏浑身一颤,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生理的抗拒。她不敢再动,认命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嘴唇哆嗦着,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像等待哺喂的雏鸟,却充满了无助的屈辱。
温热的药勺抵上她干裂的下唇。苦涩至极的液体滑入口腔,瞬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味道,刺激得她喉头一阵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死死地蹙着眉头,小巧的鼻翼因不适而剧烈翕动,清澈的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痛苦的水光,却死死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细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丝绸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顾西城看着她痛苦隐忍的表情,看着她眼底强忍的泪光,看着她因强咽药汁而微微滚动的脆弱喉结,他深邃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封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像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瞬间消失不见,只余下表面更深的沉静。
他移开视线,动作没有停顿,再次舀起一勺药汁,稳稳地送到她唇边。
一碗药,就在这种无声的、充满了巨大压力与屈从的对抗中,被一勺一勺,艰难地喂了下去。每一勺都如同酷刑,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深入骨髓的苦涩。当最后一口药汁滑入喉咙,苏半夏几乎虚脱般地靠回软枕,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回来。唇齿间残留的苦涩让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像一颗被霜打蔫的、青涩的果子。
顾西城放下空了的药碗和小勺,瓷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他抽过床头柜上备好的柔软丝帕,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替她擦拭掉唇角残留的药渍。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滚烫而柔软的唇瓣,那触感让他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更快地移开。
“躺下休息。”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重新带来压迫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在她因药力而显得更加脆弱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是命令式的,“张妈会照看你。今天不用去前厅。”
说完,他不再停留。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转身大步走向房门。昂贵的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叩、叩”声,如同他掌控一切的节奏。背影挺拔冷硬,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却依旧如同不可撼动的山岳。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苏半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般的疲惫瞬间将她淹没。她软软地滑进柔软的被褥深处,将自己深深埋藏起来。
口中苦涩的药味依旧浓烈,胃里沉甸甸的难受。但额头上那短暂停留过的、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和后背曾短暂依靠过的、强健手臂的轮廓,却如同烙印般,混杂在苦涩与惊悸之中,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而微烫的异样感。
窗外,灰白的晨光似乎挣扎着又明亮了一分,艰难地穿透云层和水汽,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雨霁微光,驱不散老宅的阴冷,却在这间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卧室里,留下了一丝微弱而复杂的暖痕。张妈无声地收拾着药碗,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这顾家深宅的风雨,对这个刚刚失去父母、又骤然闯入陌生世界的十岁孤女而言,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那给予庇护又带来无形压力的“舅舅”,究竟是她的安全港,还是另一场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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