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厚重的门扉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声响。世界沉入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苏半夏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身体因寒冷和脱力而微微颤抖，像一片被狂风撕扯后遗落在寒潭里的枯叶。手腕上那圈深紫色的淤痕在黑暗中隐隐作痛，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灼烧感，提醒着方才那场几乎将她灵魂碾碎的暴风骤雨。
她将脸深深埋进手臂圈出的狭小空间，鼻尖萦绕着羊毛地毯陈旧的气息，混合着自己眼泪的咸涩和呕吐后残留的酸苦。意识仿佛漂浮在一片冰冷的虚空中，没有方向，没有重量，只剩下胸腔里那个巨大的、名为“破石头”的空洞，在无声地回响、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门轴再次发出极其轻微、带着十二万分小心的“吱呀”声。
苏半夏的身体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像拉满的弓弦。她没有抬头，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手指死死抠进地毯的纤维里。是张妈回来了？还是…他？那个念头让她胃部一阵痉挛，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心脏。
暖黄色的光晕小心翼翼地探入，驱散了门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脚步声很轻，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滞涩和谨慎，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无声。紧接着，一个温热的、带着米香的瓷碗边缘，轻轻碰了碰她冰冷的手肘。
“小姐…” 张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地上太冰了…您这样会落下病的…起来，好歹…喝口热粥垫垫…” 她不敢再伸手去扶，只是将那个素白的、盛着大半碗熬得软糯粘稠白粥的小碗，又往苏半夏手边推了推。白气氤氲，带着食物朴实的温暖气息，在这冰冷的绝望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又如此…脆弱。
苏半夏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动。那暖意和香气，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无法触及她分毫。她只想沉溺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让寒冷和疼痛麻痹所有的感知，包括那颗被“破石头”三个字砸得千疮百孔的心。
“小姐…” 张妈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她自己的衣襟上，“您别这样…您这样…老婆子我这心…像被刀绞一样…” 她看着苏半夏那单薄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背影，看着她手腕上刺目的淤青，想起方才在书房复命时，先生那冰冷得如同淬了寒铁的眼神…她只觉得一阵阵无力。这深宅大院里的风刀霜剑，最终都落在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身上。
“他…” 苏半夏的声音忽然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嘶哑得像砂纸磨过，“…说什么？” 她依旧没有抬头，仿佛问出这句话，己经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
张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她脸上掠过复杂的情绪，有畏惧，有无奈，更多的是对苏半夏的心疼。她抹了把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先生…先生他只说了一句…” 张妈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冰冷话语里每一个字的重量，“…‘随她。’”
随她。
两个字。
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
像两片冰冷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在苏半夏早己冻僵的心湖上，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却让那彻骨的寒意更深地渗入骨髓。
原来，连愤怒和逼迫，都不屑于再给她了。
她连被“管教”的资格，都失去了。
只剩下彻底的、冰冷的“随她”。
苏半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更紧地蜷缩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不存在的壳里。张妈看着她瞬间更加灰败、更加死寂的背影，知道那碗粥终究是送不出去了。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最终还是端起了那碗渐渐失去热气的粥。
“小姐…粥…我给您放在矮柜上…” 张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无力感，“您…您要是饿了…冷了…千万…千万叫一声…” 她一步一回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和不舍，最终，那点微弱的光晕随着她佝偻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门外。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轻微却清晰，如同给这方绝望的空间又加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琴房彻底回归了冰冷、浓稠、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那碗被遗弃在矮柜上的白粥，还在黑暗中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徒劳的热气，像一个被遗忘的、无声的祭品。
苏半夏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
“随她。”
那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凌，反复穿刺着她早己麻木的神经。
原来，这就是她在他世界里的位置。一个可以被随意捡起，也可以被随意丢弃的物件。高兴时给点施舍般的庇护，厌烦时便“随她”自生自灭。那个错认的吻带来的悸动和隐秘的渴望，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在他强大的意志和冰冷的规则面前，她这点微不足道的、不合时宜的心思，连同她珍藏的“破石头”，都只配得到一声轻蔑的“随她”。
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眼眶酸涩的胀痛。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黑暗中，视线模糊地投向琴凳的方向——那个暗格所在的位置。那里曾经藏着她最珍贵的秘密，如今空空如也。那枚承载着顾明薇阿姨最后温暖和期许的玉坠，此刻正被那个说“随她”的男人，攥在手心，或许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捏碎、丢弃。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
凭什么她的珍宝要被践踏成“破石头”？
凭什么她的心意要被轻蔑地“随她”处置？
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焰，在她冰冷死寂的心湖深处，极其微弱地、倔强地燃起了一星火花。那不是希望，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玉石俱焚般的反叛。
她不再看那暗格，不再看那扇紧闭的门，甚至不再感受手腕的疼痛和胃里的冰冷。她只是慢慢地、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虚软的身体，一寸寸地从冰冷的地毯上爬起来。膝盖和手肘撞击地面的疼痛让她闷哼出声，她却恍若未觉。她扶着冰凉的矮柜边缘，摇摇晃晃地站首身体。黑暗中，她摸索着，指尖触碰到矮柜上那个微温的瓷碗。
没有犹豫。
她端起碗，对着那片浓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手腕一翻——
温热的、粘稠的白粥，无声地倾泻而出，泼洒在深色的羊毛地毯上。
没有声响，没有愤怒的宣泄。
只有一片狼藉的、温热的、迅速冷却的污渍，在黑暗中蔓延开来，像一场无声的、绝望的雪崩，埋葬了最后一点徒劳的暖意。
碗空了。
被她轻轻放回矮柜。
然后，她转身，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琴房通往小露台的那扇玻璃门。
(http://www.220book.com/book/S4T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