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被打碎的金子,透过厨房的玻璃窗斜斜地铺进来,在青石板地上拼出一块暖融融的光斑。苏半夏蹲在消毒柜前,指尖捏着一只骨瓷碗的边缘,碗沿还沾着昨夜燕窝粥的甜香。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研究碗底那朵缠枝莲的纹路——那是顾明薇生前最喜欢的图案,顾家的餐具上都刻着这个。
“小姐,先生在餐厅等您呢。”张妈端着一篮刚烤好的吐司从烤箱前转过身,米白色的围裙上沾着点面粉。老人看着苏半夏垂着的眼睫,叹了口气,“今天的太阳多好,把昨天的潮气都晒散了。”
苏半夏“嗯”了一声,把碗放进消毒柜。指尖触到金属层时,传来一阵冰凉的战栗。她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把脖子裹得严严实实,像是要把自己缩进一个安全的壳里。毛衣的袖口磨得有些起球,是去年顾西城给她买的,他说深灰色耐脏,适合高三学生穿。
餐厅里的气氛比昨夜更沉。顾西城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一份财经报纸,报纸边缘被他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他穿了件炭黑色的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银质袖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比平时多了几分拒人千里的疏离。
苏半夏在他对面坐下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声轻响,像根细针戳破了凝固的空气。她把书包放在脚边,拉链上挂着的银杏叶书签——那是顾西城送的——轻轻晃了晃,扫过他锃亮的皮鞋。
“今天去墓园。”顾西城翻报纸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没抬,“穿件厚点的外套,山上风大。”
“知道了。”苏半夏拿起吐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面包边缘,碎屑落在米白色的桌布上,像撒了一把细小的雪。
餐桌中央的花瓶换了新的花,是几支猩红的红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在晨光里艳得有些刺眼。苏半夏认得这个品种,是苏曼雪最喜欢的“卡罗拉”,花瓣厚实得像丝绒。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客厅,这瓶花的位置还摆着苏曼雪没带走的香水瓶,瓶身上的薰衣草图案被月光照得发白。
“张妈,”顾西城忽然开口,声音比西装的颜色还冷,“把花换了。”
张妈愣了一下,连忙应声:“哎,好。”
苏半夏捏着吐司的手指猛地一紧,面包渣嵌进指甲缝里,带来一点尖锐的疼。她看着顾西城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觉得那束红玫瑰像面镜子,照出了他眼底藏不住的烦躁——他在刻意撇清和苏曼雪的关系,可这种刻意,反而像在她心上划了道更深的痕。
“舅舅,”她鼓起勇气抬头,目光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曼雪姐姐……还会回来吗?”
顾西城翻报纸的手指停住了,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纸里。他抬眼看向她,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不关你的事。”
这句话像块冰,砸在苏半夏心上。她低下头,把脸埋进牛奶杯的热气里,鼻尖萦绕着甜腻的奶味,却暖不了喉咙里的涩。原来在他心里,她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顾西城起身时,公文包的金属扣撞在椅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吃完把碗洗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佣人下达命令。
苏半夏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炭黑色的西装外套在晨光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冰冷的墙。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他也是这样穿着西装送她去学校,走到校门口时,却蹲下来替她系好松开的鞋带,指尖的温度透过帆布球鞋传过来,暖得让她想哭。
“小姐,我来吧。”张妈看着她发红的眼眶,伸手想接过她手里的碗。
“我自己来。”苏半夏避开她的手,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哗地流着,冲在骨瓷碗上,激起细小的水花,溅在她手背上,凉得像冰。
洗到第三只碗时,她的手指忽然顿住了。碗底的缠枝莲纹里,卡着一小块昨晚的燕窝残渣,像颗顽固的星星。她想起顾西城给她挑鱼刺的样子,想起他在《莫奈传》扉页写的那句话——“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星辰”,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下来,砸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破碎的涟漪。
楼上的电话响了,张妈接起来后,对着楼下喊:“小姐,你的电话,是美术老师打来的!”
苏半夏擦干手跑上楼,心脏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电话那头,美术老师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半夏,你的《秋日梧桐》被选去参加全国青年美术展了!下周六开展,记得来开幕式!”
挂了电话,苏半夏的手指还停留在听筒上,指尖微微发颤。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看着里面那支银质画笔——笔杆上的缠枝莲纹被磨得发亮,是顾西城送的那支。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偷偷报名参赛,知道她把那幅画送去评选,却从来没说过一句反对的话。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把庭院里的玉兰树照得发亮。苏半夏拿起画笔,走到画架前,在那幅未完成的庭院图上添了几笔——她给玉兰树的枝头加了只停驻的小鸟,灰黑色的羽毛,喙尖却染着一点鲜亮的黄,像衔着颗小小的太阳。
“在画什么?”
顾西城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时,苏半夏的手猛地一抖,画笔在画布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她慌忙转过身,看到他站在门口,炭黑色的西装外套己经换成了深灰色的羊绒衫,领口松着两颗扣子,露出冷白的皮肤。
“没……没什么。”她把画笔藏到身后,指尖被笔杆硌得生疼。
顾西城的目光落在画布上那道突兀的墨痕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老师说你的画入选了。”
苏半夏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他施了定身咒:“您……您怎么知道?”
“张妈说的。”他走进来,目光扫过书桌上的画展邀请函,“下周六我让司机送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让司机送。”他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开幕式人多。”
苏半夏低下头,看着自己攥着画笔的手。他的关心总是这样,裹着层冰冷的壳,像寒冬里的冰棱,看着坚硬,阳光一照,却能滴出暖融融的水来。
“舅舅,”她忽然抬起头,目光撞进他的眼眸,“下午去墓园,我能……能带上我画的那幅《秋日梧桐》吗?我想让妈妈看看。”
顾西城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他看着她眼底的期待,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去墓园的路上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打在车窗上,像蒙了层磨砂玻璃。苏半夏抱着画框坐在后座,画框上裹着层米白色的防尘布——那是顾西城找出来的,他说油画怕潮。
顾西城坐在副驾,侧脸对着窗外,雨丝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在经过路口时,提醒司机慢点开。苏半夏看着他握着安全带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忽然想起母亲信里的话——“别让她像我一样,困在爱里动弹不得”。
墓园在城郊的山坡上,雨雾蒙蒙的,远处的墓碑像一个个沉默的影子。顾明薇和苏半夏母亲的墓碑并排立着,中间隔着一小片草坪,草坪上种着几株小小的半夏花,是顾西城去年亲手栽的。
“把画打开吧。”顾西城接过苏半夏手里的画框,动作小心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防尘布落下时,苏半夏的心跳漏了一拍。秋日的梧桐树下,那个模糊的背影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树下还添了个小小的身影,扎着羊角辫,手里拿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那是十岁的她,第一次跟着顾西城去公园时的样子。
顾西城的目光落在画里的两个身影上,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雨雾。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布上的梧桐叶,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记忆里的尘埃。
“她会喜欢的。”他的声音比雨丝还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苏半夏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是她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原来时光不只是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也在他心上刻下了年轮。
雨停时,夕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给墓碑镀上了一层金边。顾西城蹲下身,用手帕擦掉墓碑上的雨水,动作仔细得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苏半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莫奈传》里的一句话:“所有的光都不会白费,总会在某个角落,照亮一朵等待开放的花。”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松快了些。顾西城打开收音机,里面放着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像流水漫过鹅卵石。苏半夏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觉得,或许有些禁忌的爱,并不一定要说出口,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有光有雨,总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开出花来。
车驶进老宅大门时,苏半夏看到庭院里的红玫瑰己经被换成了白色的百合,是她最喜欢的品种。张妈正站在廊下浇花,看到他们回来,连忙笑着打招呼:“先生,小姐,晚饭准备好了,有半夏小姐爱吃的糖醋小排。”
顾西城把画框递给张妈:“挂在客厅吧,别让太阳首射。”
“哎,好。”张妈小心翼翼地接过画框,脚步轻快地往客厅走。
苏半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刚才在墓园,他指尖拂过画布的温柔。她快步跟上去,在他身后轻轻说了句:“舅舅,谢谢你。”
顾西城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给那道挺拔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像幅温暖的油画。
客厅里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幅《秋日梧桐》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和顾明薇的照片并排。苏半夏坐在餐桌前,看着顾西城给她夹糖醋小排的手,忽然觉得,那些缠绕在心头的荆棘,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开出了细小的花。
或许爱本就没有对错,只有真心。就像莫奈笔下的睡莲,无论光影如何变化,本质的美好,永远都在。而她和顾西城之间,这场始于禁忌的爱恋,终将在时光的雨里,冲破一切藩篱,绽放出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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