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斜切进来，在红木餐桌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像块被裁剪过的金子。苏半夏坐在光斑边缘，指尖捏着勺柄搅动碗里的白粥，米粒在瓷碗里打着转，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思。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领口的珍珠发卡歪在一边——昨夜回房后哭到后半夜，今早起来时眼皮还肿着，梳头时手都在抖。桌对面的空位上，顾西城的咖啡杯还冒着热气，黑咖啡的焦苦味混着白粥的米香，在空气里拧成股别扭的绳。
“小姐，您吃点小笼包吧？”张妈端着蒸笼从厨房出来，看着她空了大半的碗，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先生今早特意让厨房做的，说您爱吃蟹黄馅的。”
苏半夏的手顿了顿，勺柄在碗底磕出轻响。蒸笼掀开时冒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好像看到顾西城坐在对面，正用银叉挑开包子皮，把里面的蟹黄拨到她碗里——那是她十二岁时的事了，她随口说蟹黄腥，他就坚持了六年，每次吃小笼包都先替她把蟹黄挑出去。
“谢谢张妈，我不饿。”她放下勺子，站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声刺耳的响，“我先上楼了。”
“半夏。”
顾西城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出来，像块冰投入温水。苏半夏的脚步钉在原地，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透过报纸的缝隙落在她背上，带着审视的凉意。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口系得一丝不苟，昨夜的怒意仿佛被晨露洗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惯常的疏离。
“物理卷。”他翻过报纸，露出冷硬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根弦，“昨晚说要补，补完了？”
“还没。”苏半夏的指甲掐进掌心，晨光照亮她泛红的眼角，“我等会儿就做。”
“现在做。”顾西城把咖啡杯推到桌中央，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就在这做，我看着。”
苏半夏捏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像朵被揉皱的花。她能感觉到张妈在厨房门口投来的担忧目光，却只能慢吞吞地拉开椅子，从包里掏出物理卷和笔袋。昨夜那道受力分析题旁，顾西城补画的辅助线像道醒目的嘲讽，提醒着她书房里那个失控的吻。
笔尖在草稿纸上悬了三分钟，才终于落下。晨光在她颤抖的笔锋上流动，把“动量守恒”西个字照得格外清晰。桌对面的顾西城翻报纸的动作很轻，却每一声都像敲在她心上，让她想起画展上他眼底翻涌的怒意，和那句冰冷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里。”他忽然开口，指尖点在她算错的动量数值上，指腹的薄茧擦过纸面，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单位换算错了，第三次了。”
苏半夏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泼了杯热水。她慌忙去改，却在抬头时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没有怒意，只有片沉寂的湖，倒映着她慌乱的影子，让她想起小时候打碎他最爱的青花瓷，他也是这样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读不懂。
“舅舅……”她小声辩解，“我太紧张了。”
顾西城的指尖顿在纸面上，随即收回手，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黑咖啡的苦味漫开来，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在吞咽什么汹涌的情绪：“做题要静心。”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张妈去开门，很快拿着个巨大的向日葵花束回来，花瓣比餐盘还大，金灿灿的在晨光里晃眼。“小姐，是傅先生送的，说是赔礼。”
“傅先生？”顾西城的目光落在花束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层冰，“哪个傅先生？”
“就是……傅景尘先生。”张妈的声音越来越小，把花束往苏半夏身后藏了藏，“他说昨天在画展给您添麻烦了……”
“扔了。”顾西城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打断张妈的话时，咖啡杯重重磕在桌沿，褐色的液体溅出来，在白桌布上晕开个丑陋的印记，“顾家不养闲人，也不收闲花。”
“舅舅！”苏半夏猛地站起身，向日葵的花瓣扫过她的脸颊，带着阳光的暖意，“景尘哥是好意……”
“景尘哥？”顾西城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这句话刺痛，他站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才一天就叫得这么亲热？苏半夏，你的教养呢？”
“我……”苏半夏抱着向日葵花束往后退，花瓣掉了几片在地上，像摔碎的阳光，“他只是帮了我，送束花而己……”
“而己？”顾西城的目光像带着钩子，死死盯着她怀里的花束，“他当众说你是他喜欢的人，你也觉得只是‘而己’？”
苏半夏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起画展上傅景尘揽着她肩膀的手，想起他桃花眼里的认真，想起顾西城转身离去的孤冷背影，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那您要我怎么样？像您一样，只会说‘别忘了你的身份’吗？”
这句话像把刀，瞬间刺穿了顾西城所有的伪装。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眼底的怒意与痛楚交织在一起，像场即将来临的风暴。餐厅里的空气凝固了，只有向日葵的花瓣还在缓缓飘落，像无声的叹息。
“张妈，把花扔出去。”顾西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还有，以后不准任何姓傅的人踏进顾家大门。作者“壹思田心”推荐阅读《花开半夏微凉时》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不要！”苏半夏抱着花束往楼梯跑，向日葵的花盘重重撞在栏杆上，掉了更多花瓣，“这是我的花，您凭什么扔？”
顾西城看着她跑上楼的背影，月白色的衬衫被阳光染成半透明，像只仓皇逃窜的蝶。他胸口剧烈起伏，抓起桌上的咖啡杯就想摔，却在看到杯底倒映出的自己时，猛地停住了动作——那双眼睛里的疯狂与占有欲，像极了多年前失去顾明薇时的模样。
“先生……”张妈的声音带着颤抖，“半夏还小，您别跟她计较……”
“我知道。”顾西城松开手，咖啡杯重重落在桌上，褐色的液体再次溅出，“让陈助理查一下傅景尘最近的行程，还有，把苏半夏的手机拿过来。”
“先生？”
“拿过来。”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转身走向书房时，深灰色的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孤冷，“别让我说第三遍。”
阁楼里，苏半夏把向日葵花束插进顾明薇留下的青花瓷瓶里，花瓣掉了一地，像铺了层金色的泪。她坐在书桌前，看着花束后面那盆蔫蔫的半夏花，忽然觉得很可笑——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而半夏花只能在阴影里生长，像她和顾西城之间，永远隔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傅景尘”三个字。苏半夏看着那个名字，想起他画展上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桃花眼里的认真，手指悬在接听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楼下传来张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半夏慌忙按掉电话，把手机藏进枕头底下，刚整理好表情，张妈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空托盘：“小姐，先生让我来拿您的手机，说要检查您的通话记录。”
苏半夏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窖。她看着张妈为难的表情，知道这是顾西城的命令，无法违抗。她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傅景尘的通话界面，像个无法掩饰的秘密。
“给。”她把手机放在托盘上，声音轻得像羽毛，“告诉舅舅，我没有乱打电话。”
张妈拿起手机叹了口气：“小姐，先生也是为您好，傅家少爷……不是您能招惹的。”
阁楼的门被关上时，苏半夏抱着膝盖滑坐在地，向日葵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细小的阳光。她想起顾西城在餐厅里冷硬的侧脸，想起他攥紧的拳头，想起他那句“别忘了你的身份”，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书房里，顾西城捏着苏半夏的手机，指腹在傅景尘的通话记录上反复。最近的一通是今早七点零二分，时长西十七秒——正是他让她在餐厅做题的时候。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像结了层冰，指尖在“拉黑”键上悬了很久，最终却只是锁了屏，放进抽屉深处，与那枚珍珠发卡放在一起。
窗外的玉兰树影在书桌上晃动，像幅流动的画。顾西城拿起那支沾着钴蓝色颜料的画笔，在宣纸上重重落下——不是他惯用的行草，而是笨拙地画了朵向日葵，花瓣歪歪扭扭，像个被揉皱的笑脸，在“疏影横斜”西个字旁边，显得格外突兀。
他想起十年前，苏半夏刚到顾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早晨。她抱着膝盖坐在阁楼的地板上，面前摆着朵捡来的小雏菊，小声说：“舅舅，它不会死吧？”
那时他怎么说的？好像是蹲下身，替她把雏菊插进玻璃瓶：“只要有水和阳光，就不会死。”
原来有些承诺，说的时候是真心的，只是后来才发现，有些花天生喜阴，强行放在阳光下，只会加速枯萎。
阁楼里，苏半夏看着那盆向日葵，忽然拿起剪刀，把最中间那朵开得最盛的剪了下来。她把花瓣一片片摘下来，夹进顾明薇的诗集里，每一页都夹一片，像在记录什么秘密。
当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时，她在空白页上写下：“向日葵向着太阳，而我向着你，可你为什么总把我推到阴影里？”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句对着空气说的话，在寂静的阁楼里，像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楼下的挂钟敲响了十下，苏半夏把诗集放进抽屉，拿出物理卷。草稿纸上，那道动量守恒题终于做对了，她却对着答案发呆——原来有些公式，就算套对了，也算不出人心的重量。
书房里，顾西城看着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忽然对陈助理说：“把傅景尘从合作名单里划掉，还有，让他以后离苏半夏远点。”
“顾总，傅家和我们有三个大项目在谈……”
“我说，划掉。”顾西城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落在抽屉深处那部黑屏的手机上，“用顾家的名义通知所有合作方，谁要是敢跟傅景尘走得近，就是和我顾西城作对。”
陈助理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怒意与占有欲，终于明白——这位一向以理智著称的顾总，在苏半夏这件事上，早就没了理智。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顾家老宅的屋顶上，把一切都镀成了金色。只有阁楼里那盆被剪了花盘的向日葵，和书房里那幅画歪的向日葵，在各自的角落里，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刚刚开始的、注定充满荆棘的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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