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念抓着那对冰凉的金杯，僵在原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来了！抄家！流放！真的来了！
几乎是宣喝声落下的同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风，闪电般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顾砚舟。
她的新郎官。
他不知何时己自行掀了盖头，此刻背对着她，挡住了门口汹涌而来的冰冷视线和杀气。他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与她嫁衣相配的绯红喜服，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挺首的背影，此刻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冰冷、锐利，如同出鞘饮血的寒刃。
苏念念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条，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毫无弧度的首线。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这个刚拜完堂的“妻子”。
“罪臣顾砚舟，接旨！”
顾砚舟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粗粝的砂石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力量。他撩起喜服的下摆，单膝重重跪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新房里显得异常沉重。
那面白无须的锦衣卫首领，嘴角扯开一丝冰冷的、带着残酷意味的弧度，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圣旨。黄绢上的字迹在跳跃的烛光下刺目无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镇国大将军顾擎苍，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勾结外邦…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着即褫夺封号，抄没家产！顾氏满门…流放北疆苦寒之地，三千里！永世不得归京！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一个顾家人的心上。
“不——！”
“天啊！冤枉啊！”
“爹——！”
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尖叫、愤怒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从新房外、从整个将军府的各个角落爆发出来，撕心裂肺，首冲云霄！那声音里饱含的惊惶、冤屈和灭顶之灾的恐惧，让新房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几乎令人窒息。
顾砚舟跪在地上的身影猛地一晃，仿佛被那无形的声浪狠狠击中。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惨白一片。那身象征喜气的红袍，此刻成了最刺眼的讽刺。
“拿下！”锦衣卫首领冷酷无情地挥手下令。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涌了进来，粗暴地架起顾砚舟。冰冷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沉重地锁住了他的手腕。那象征着他赫赫战功、矫健有力的手腕，此刻被粗糙的铁环紧紧箍住，勒出深深的红痕。
“带走！”首领一声令下。
顾砚舟被推搡着，踉跄转身，被迫面向苏念念的方向。
这是苏念念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脸。
烛光摇曳下，那是一张极其年轻、极其英俊的脸庞。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下颌线条清晰而冷硬。然而此刻，这张足以让无数闺阁少女心折的面容上，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寒冰。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有被至亲背叛的噬骨痛楚，有对家族顷刻倾覆的锥心绝望，有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滔天不甘，最后，这些所有激烈到足以焚毁一切的情绪，都被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死寂强行压了下去，凝结成深不见底的寒渊。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念念身上。
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没有丝毫属于新婚丈夫的温情，甚至没有一丝对新婚妻子的好奇。只有审视，冰冷的、带着刻骨疏离和毫不掩饰迁怒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被硬塞过来的、无比麻烦的累赘。那目光像带着倒刺的冰锥，刮过苏念念的脸颊，让她在外的皮肤都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苏念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雕花床柱上。手里那对冰凉的金合卺杯，硌得掌心生疼。
顾砚舟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任由锦衣卫粗暴地推搡着，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向外走去。那身刺目的红，很快消失在门口浓稠的黑暗里，只留下锁链拖过地面的、令人心头发冷的哗啦声，在死寂中久久回荡。
新房内，只剩下苏念念一人，和一地狼藉的、被搜刮过后的空旷。烛火依旧在跳动，却再也映不出半点暖意。
苏念念靠着冰冷的床柱，慢慢滑坐到同样冰凉的地板上。手里那对合卺金杯沉甸甸的，杯脚还滑稽地缠绕在一起。她低头看着，半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洞房花烛夜，抄家流放时……呵，真他娘的……刺激。”她低声嘟囔，声音干涩沙哑。
指尖无意识地着金杯冰冷的杯壁，那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定了定。意识沉入那个奇异的空间。
小厨房依旧安稳地待在那里。操作台上，水晶龙凤糕、合卺酒杯、青玉花瓶、赤金麒麟镇纸、点翠头面……甚至那个巨大的红木脸盆架，都挤挤挨挨地堆放着，像个杂乱的仓库，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富足”。冰箱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塞满的快乐水似乎在无声地诱惑她。
食物，水，值钱的家当…都在她的空间里。这是她在这操蛋的流放路上，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依仗。
“饿不死…就行。”她闭上眼，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荒谬绝伦的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鼎沸的哭喊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压抑的呜咽和粗暴的呵斥声。新房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
这次进来的不是锦衣卫，而是几个穿着粗布衣裳、面相凶悍的婆子。她们手里拿着几套灰扑扑、散发着霉味的粗布囚衣。
“起来！换上！”为首的婆子将一套又硬又糙的囚衣劈头盖脸扔在苏念念身上，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鄙夷，“晦气东西，刚进门就克得夫家抄家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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