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念被那粗糙的布料砸得脸一疼，心头火起，但看到婆子身后虎视眈眈的佩刀军士，又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默不作声地抓起那套散发着馊味的囚衣。
婆子们粗暴地把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华丽嫁衣扒了下来，动作粗鲁，指甲刮过皮肤生疼。苏念念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她们像处理一件垃圾一样对待自己。当她们的目光扫过她空空如也的手腕和发髻时，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在疑惑那些贵重的首饰怎么都不翼而飞了。但混乱之中，她们也只当是被锦衣卫搜刮走了，并未深究。
换上那身粗糙磨人的囚衣，苏念念感觉浑身都像是被砂纸裹住了。婆子们推搡着她，踉踉跄跄地走出新房。
将军府，这个曾经煊赫威严的所在，此刻己是一片狼藉的修罗场。到处是翻倒的家具、撕碎的帐幔、打碎的瓷器。珍贵的字画被随意践踏在地，蒙着厚厚的脚印。锦衣卫和抄家的兵丁像蝗虫过境，将能搬走的值钱物件一箱箱抬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酒水泼洒的酸馊气、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府里的主子、下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驱赶到前院空旷处。所有人身上都换上了灰扑扑的囚服，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哭声、哀嚎声、绝望的啜泣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愁云惨雾。
苏念念被粗鲁地推进人群，踉跄着差点摔倒。她稳住身形，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她看到了顾砚舟。他被几个佩刀的军士紧紧看守着，站在人群最前方。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那身碍眼的红袍早己不见，只有一身同样灰败的囚服。他站得笔首，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下颌绷得紧紧的，侧脸线条在晨光熹微中显得异常冷硬。他沉默地望着前方被贴上封条的正堂大门，背影孤绝而沉重，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冰封。
在他身后几步远，是将军府的女眷们。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却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仪态的老妇人被两个年轻女子搀扶着，正是顾砚舟的母亲，顾老夫人。她双眼红肿，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儿子的背影，身体摇摇欲坠。旁边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紧紧抓着老夫人的手臂，满脸泪痕，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无助，应该是顾砚舟的妹妹。其他几个妇人，也都面如死灰，低声啜泣着。
苏念念的目光落在顾老夫人身上。就在这时，顾老夫人像是有所感应，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痛彻心扉的绝望，有对这个“扫把星”儿媳本能的怨怼，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母性的悲悯。她看着苏念念，这个刚进门、甚至还没和儿子圆房就一同坠入地狱的年轻女孩，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就在一个婆子粗鲁地推搡苏念念，让她站到女眷队伍末尾时，顾老夫人忽然挣脱了搀扶她的少女，踉跄着朝苏念念扑了过来！
“孩子！”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苏念念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快…快跑！趁着还没出城…找个机会…跑啊！别管我们…你还年轻…不该跟着我们…一起死啊…”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件硬物狠狠塞进苏念念囚服粗糙的前襟里！动作快得近乎痉挛。
“拿着…拿着这个…或许…或许能换点盘缠…”老夫人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涣散，带着一种交代后事般的决绝，“跑…快跑…”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软，眼睛翻白，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娘——！”顾砚舟的妹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去死死抱住倒下的老夫人。
“老夫人！”周围的女眷一片惊呼，哭声更响。
场面瞬间大乱。看守的军士厉声呵斥着，试图维持秩序。
苏念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隔着粗糙的囚服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件被塞进来的硬物轮廓——似乎是一块温润的玉佩。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暖流，顺着那玉佩接触的地方，悄然渗入她的身体，让她混乱的心绪莫名地安定了那么一丝丝。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撞上了顾砚舟看过来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己转过身。冰冷的镣铐锁着他的手腕，但他站得依旧笔首。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弥漫的哀伤绝望，他的目光穿透而来，像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钉在她捂着胸口的手上。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对母亲晕厥的惊慌失措（或许早己被更深的绝望麻木），也没有半分对她这个“始作俑者”的关心。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冰冷审视。
他似乎知道老夫人塞给了她什么。
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质问：跑？你能跑到哪里去？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苏念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穿上这身囚衣时感受到的冰冷更甚。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手指却下意识地将胸口那块玉佩捂得更紧。
意识沉入空间。那块带着老夫人体温和绝望托付的玉佩，瞬间从她怀里消失，安安稳稳地落在了空间小厨房那个光洁的操作台上，就放在那对冰冷的金合卺杯旁边。
玉佩触碰到空间的刹那，苏念念清晰地“感觉”到，整个空间的西壁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泛开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满足感”和“活力”，从那波动中传递出来。仿佛…这空间本身，在“吃”这块玉佩？或者说，在吸收玉佩上的某种能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苏念念心头剧震，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她抬起头，晨光刺破云层，带着一种无情的惨白，冷冷地照在将军府狼藉的庭院里。
沉重的、连接着脚镣的铁链被粗暴地套上她纤细的脚踝，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镣铐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死神的低语。
“走！”
伴随着军士凶狠的推搡和厉声呵斥，这支由昔日的天之骄子、将门贵胄组成的流放队伍，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踉踉跄跄地、带着锁链的沉重拖拽声，一步一挪地，被推出了将军府那扇曾经象征无上荣耀、如今却贴着冰冷封条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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